家里的这些境兄,方芥舟怎么敢与杨欣彤提起呢?
杨欣彤说得轻松啊,她说这年头有几个不是穷人,这个女孩子,她什么时候见过比我还穷的穷人?
人家穷,说人家家徒四壁。方家呢?看看,外婆去世了,那面墙,还没有修好,是真正的家徒三壁啊,还有一面,倒了。都八十年代了,你见过比这还穷的穷人吗?
杨欣彤啊,你见过这样的穷人吗?
你倒是嘴凶,到时候,看到我们家的凄凉之景不被吓退,我就佩服你!
方芥舟也是想不明白了,他的这个方家,为什么会这么凄惨?是什么原因把个日子过得这样贫寒不已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母亲的家族吗?母亲东躲西逃,在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东躲西逃?
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方芥舟,从记事开始,直到现在,十几年了。小时候问起来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一条声地回答,小孩子家家的,话不能乱说。这年头,不是让人讲话的年头。
这年头怎么了?谁不让人讲话?
好了,到了后来,想要问的时候,爸爸和妈妈还是一条声地说:“别再问了,没意思的,没有什么问头。都过去了。”
现在,外婆的去世,再一次让方芥舟狐疑不已,为什么外婆会和他们住在一起?外婆也好,妈妈也好,她们一生都没有改过口腔,说着与方家所在的蒲塘里不一样的方言。这是哪里的方言?外婆与妈妈,是哪里人?
这些疑问,方芥舟没有告诉杨欣彤。信息量过大,他担心杨欣彤吃不透,更担心自己讲不明白。
有时候,日子是必须要闭着眼睛过的。
方家这么多年来,就有很长时间是闭着眼睛过日子的。不管外面的事,也不管家里外婆是哪里人妈妈从哪里来。
两人苦苦地熬了一个寒假,两人都度日如年地过了一个寒假。杨欣彤是因为心里有人,在数着日子;方芥舟是因为日子难挨,盼着早点去县城实习,到时候,便有吃的地方有住的地方了。
方芥舟本来是可以在外婆去世后的第七天上就能离开家的,可是,这一年,学校闹了一番教育改革,说是让实习生们回各自的家乡县城中学实习。以前的教育实习,都是安排在淮海市的各个中学里的,现在,学院觉得应该让教育实习与教育前沿靠得更近,师范学院就是为了地方上培养中学师资的,就应该去到更基层的学校去做这项工作。
既然学院做了这样的调整,于是,方芥舟便被安排到家乡的楚水县中实习了。
既然是在家乡县中实习,于是学校发出通知,实习生们新学期不一定要回系里,可以就近直接去当地教育局报到,也减省一趟来淮海市的路费,教育局那里已经将实习生实习学校与生活作了全部的安排。
这一来,方芥舟便只能在家苦熬了,熬过这段日子后,便直接去县城教育实习。
好不容易等到寒假结束,杨欣彤满以为两人很快又会到一起的,哪晓得方芥舟已经直接从家里去到了楚水县城参加教育实习了。
杨欣彤有点伤心,你方芥舟再怎么样计划着,你也应该提前一两天先回学院,然后,等与我见一次,再去你们家的县城啊!你是谈了恋爱的人,你是有女人的人,你怎么这样不关心你的女人了?
杨欣彤伤心。杨欣彤却不知道方芥舟更伤心。
方芥舟满心悲伤地离开了家,去到了楚水县城。先将寒假里写的一大扎子情书全部寄到淮海师范学院的女友,然后,便背着行李,直接去到了县中。
杨欣彤情绪非常落寞,她算是明白了,她的方芥舟,直接去楚水县教育局报到实习了。
当然,她也知道,方芥舟注定是不肯提前到淮海市等她的,一来一回,她知道,方芥舟肯定舍不得那一笔来回淮海市的往返路费。
有一阵子,杨欣彤想去楚水县城看方芥舟。这总该是可以的吧?可是,不成。她没法子请到假。就算请到假,她也不敢去楚水,方芥舟只是在那里实习,她去了,住哪里?她注定是没有勇气在二十岁之前和方芥舟住到一起的。
再说了,她担心钱晓芳她们笑话她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矜持。
突然,她发现钱晓芳好像还没有回学校。
杨欣彤突然心一紧,这个女魔头,家正好住在楚水县城,她会不会趁这个时候去找方芥舟,然后与方芥舟生米煮成熟饭?
可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污啊,怎么会想到她的男友会与钱晓芳生米煮成熟饭呢?绝不可能的事情。钱晓芳也绝地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真要这样,这世界不是疯了吗?
但杨欣彤内心还是有点虚,有点惴惴的。
直到看到钱晓芳大包小包地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很快,她又收到了方芥舟从楚水县城寄来的一大扎子信。
拿到信的时候,全班一片哗然,哇,杨欣彤收到那么一大沓子情书,真的好牛叉啊!
那个方芥舟那么能写吗?
那个方芥舟那么舍得花钱买邮票吗?这得要三五张邮票才能寄出的吧?
拿到一大沓子信后,杨欣彤的心都要化了。这么多信,方芥舟要写多长时间啊!那得天天写信给她,才能写出这么多啊!
杨欣彤抱着信,偷偷地跑回了宿舍,钻进了被子。
她要一个人静静地享受这些情书,她要一个人安静地读着方芥舟的心声。
可是,读着读着就流泪了,方芥舟的外婆去世了,方芥舟的家境真的好像不是一般的清寒,还有,方芥舟的外婆与母亲好像还有那么点复杂的背景与身世……
没想到,这些信,没有读到喜悦,读到的全是悲伤。
这个寒假,方芥舟是得多么伤心啊!
她有点恨自己了,她为什么没有在方芥舟的身边呢?方芥舟的外婆问到外孙有没有谈到朋友时,她为什么不出现在方芥舟的身边,一同拉着外婆的手呢?
还有那面墙,方家有没有修好?
杨欣彤读着读着,泣不成声了。
她爬起来,坐到桌边,拉开抽屉,开始写信给方芥舟。她明白,这个时候,方芥舟一定更需要她的安慰。她的安慰一定非常重要。
没隔几天,方芥舟的信又来了,这封信里,告诉她他在县中实习,他在县中可以接到外面的来信,信可以往楚水中学初中语文组寄他就可以收到。
于是,杨欣彤连忙迫不及待地给方芥舟寄去了第一封情书。
寄出情书后,杨欣彤便一直想象着方芥舟读她的信的心情。他会不会更加伤心?他什么时候从这样的悲伤中走出来?他会不会被悲伤与贫穷打垮?
这一来,小女生杨欣彤突然觉得方芥舟离她好远好远,远得像上个年代的人,远得不像她的同龄人,而是像她的长辈。
方芥舟的事,也不像是发生过的事,像书上写的事。
一直以来,她生活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她是家里的长女,爸爸、妈妈都宠她宠得上了天了,她什么时候担心过吃什么穿什么,也从来没有觉得会缺钱花。爸爸有着一份工资,妈妈打理田里的庄稼与四季瓜果蔬菜,小日子过得快快乐乐。她还有两个弟弟,爷爷和奶奶,也都健在。在那个叫做杨家墩子的小村庄,杨欣彤家实实在在是一个体面的人家,就算是村子的***,遇到杨老师,也就是她爸爸杨明海,也都是客客气气。
有一瞬间,杨欣彤有过动摇,要不,就不谈吧?反正,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现在收手,大家都好。
可是,这样一来,方芥舟可怎么办?这样的打击,会不会让他从此想不开呢?他如果想不开,如果自杀,那不是她杨欣彤害了他了吗?
这怕不行吧?
越想越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便又想起闺蜜钱晓芳来,让钱晓芳帮助自己考虑考虑?
两个大一的女生,就这样在大操场上沿着跑道慢慢地走,杨欣彤说,钱晓芳听。
乍听之下,钱晓芳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天啦,好在自己没有下手,如果下手的话,方芥舟如此不堪的家境,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承受的。
慢慢地,钱晓芳终于听出了杨欣彤的意思,杨欣彤犹豫不定了,想要从这场还没有算是开始的恋爱中抽身,但是,又有点不舍,还有点不甘。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杨欣彤没有说得这么直白,但是,钱晓芳算是听出了个子丑寅卯。
钱晓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键是,她钱晓芳也没有经历过恋爱啊!
杨欣彤说:“晓芳你知道吗,就在几天前,我都担心你会跟我抢方芥舟。方芥舟到了县城了,你家就在县城,你们两个不是正好可以有一天的时间单独相处吗?你知道吗,那几天,我可难过了。”
“杨欣彤也真有你的,我钱晓芳再贱也不可能这样的啊!我当然知道方芥舟到了我们楚水城,可是,那又如何?我也没有理由去找她去看她啊,就算有理由,我还不是得找个借口,说是杨欣彤拜托我来看你的呵!”钱晓芳一边说,一边捶打着杨欣彤。
杨欣彤一边闪避,一边想,还果真是这样啊!防火防盗防闺蜜,确实不需要防到这种程度。
“那现在我怎么办呢?晓芳,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杨欣彤有点急了。
“小彤,我也想不出办法。如果真要我说出一个办法来,还果真是有一个的。”钱晓芳说。
“那你快说。”杨欣彤说。
“嗯——”钱晓芳有点迟疑,又像是故意在卖关子。
“你快说啊,晓芳你就是想急死我是不是?”杨欣彤小脸急得通红,都快要流出眼泪了。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你听你自己的,遵从你内心的呼唤!”钱晓芳说。
钱晓芳说完,自己也惊呆了,这样的话,多么富有哲理,这样的话,多么深刻,自己怎么就能一下子说出来呢?
杨欣彤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白了钱晓芳一眼:“等于没说。”
晚上躺在床上,杨欣彤满脑子都是方芥舟,都是方芥舟那略显瘦弱的身子,还有,方芥舟那充满忧郁的眼睛。
怪不得方芥舟的眼神里常常闪过一丝忧郁,现在,她终于有了正解了。
只是想不到的是,方芥舟有时候会那么开心,那么开怀,在讲到诗歌时,在说到小说时,会那样地忘我,那样地充满睿智,那样地幽默。
这家伙,怎么还开心得起来幽默得起的呢?
凭什么啊?
想着想着,杨欣彤迷糊起来了,睡了。
第二天,杨欣彤又成了一个快乐的小皮球,一蹦三尺高。钱晓芳一看,明白了,这丫头,离不开方芥舟了,你看看,完全是沉浸在恋爱中的样儿。
女孩子没有隔夜的忧伤。女孩子的恋爱,也没有那么多弯弯曲曲,没有那么多这啊那啊的。爱就爱了。
恋爱中的女孩子,更没有隔夜的伤心。
看来是真的了。杨欣彤这家伙,是真的恋爱了。
方芥舟真的是那样迷人?能把个杨欣彤弄得五迷三道的?
不就是我们楚水乡下来的一个穷小伙子吗?
真的会有一天,鸡窝里会飞出凤凰?
方芥舟会成为这样一个凤凰男吗?
真要是有一日土鸡变凤凰,杨欣彤这一步棋还真的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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