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教看了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来说下上周作业的问题。”吴文安这个级别的教授，所配备的助教也是一流的科学家，他隐约知道些内情，也知道星球当局隐藏了一些秘密，更加知道学术界介入这种秘密后会引起的巨大麻烦。他不愿意他的导师牵连其中，想尽快地结束这节课。
吴文安却似乎没有听见助理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当时认为如果我们最终拿这些病菌没有办法，那么就用人类最原始的基因去对抗，既然我们的祖先曾用数百万年的时间适应了地球上的所有病菌，那么我们也可以，当然前提是我们要尽可能地扩大我们人类的生育率，当时甚至有强行出台法律强制生育的想法。”
听到这里，许多课堂里的女生咦了一声，露出了一种鄙夷的表情。
吴文安继续说道：“但数百万年显然对于我们来说太长了，我最早在学校的导师，他研究的是基因编辑技术，但那个技术太复杂了，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搞清楚不同基因对人体的构造会产生哪些影响，无法通过基因编辑来让我们的后代产生对星球各种病菌的抗体。当时我们课题组有个女生，她想了一个特别疯狂的想法，就是通过基因加克隆的技术产生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类，以此提高星球人类的总数，再让星球上的病菌把那些不适合生存的人类——如果那还可以称为人类的话——淘汰掉。”
学生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没想到他们视为神圣的大学曾经还搞过这么暗黑的试验。
吴文安接着道：“她的想法太突破人类的底线了，由于我们对于基因编辑技术了解的并不全面，编辑某段基因到底会对克隆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并不确定，所以这项技术势必会产生非常、非常多的先天基因缺陷的人类，当然也可能制造出一些具备超级基因的人类，我们不知道这项技术会给人类的未来带来什么。并且关于克隆出来的人，是否还算是人类，对于这个问题参与这个计划的科研人员，有着非常大的争议。为此教授还和她吵了很多次，最终把她踢出了课题组。可没过多久，当病菌全面爆发时，星球当局问我们课题组要方案，教授反而把那个人的方案提了出来，最后倒成了星球的第一选择。”
“从事实的角度上讲，克隆人的基础基因与人类相似，基因编辑相当于人的演化，其实这个过程和自然受孕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学生突然插口道。
吴文安认识他，他叫莫衡之，中学的时候就因为获得各种高难度的生物比赛奖项而出名，平时不修边幅，生活简单，更没有朋友，似乎科学是一生唯一的追求。
以他的条件本来可以保送到吴文安所执教的中央大学，但是他却偏偏去参加高考，并且以高考状元的身份被本校录取，开学前学校的校长特别和自己提了他，还让吴文安重点关注，好好培养，未来说不定又是一个科学新星。
吴文安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感觉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听到过，也许是他哪次参加的竞赛自己做过评委吧。吴文安并不喜欢这样的科学狂人，尤其是他那机械科学论观点。吴文安哦了一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莫衡之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问答，他总是这样，不在乎别人问的问题，也不在乎别人有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只在乎自己的观点有没有清晰地表达出来。
“那这个计划后来怎样？”其他学生问道。
“后来据说这个计划因为无法通过星球道德委员会的审查而被中断了，相关的消息也被当局封锁，至于是否有科学家在秘密地做相关的实验，那就无人知晓了，也许你我都是克隆人，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吴文安抬头看着听讲的学生们，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学生们惊恐地看了看周围，好像都开始怀疑坐在身旁的同学究竟还是不是人类。
“第三种对抗细菌的方式，大家都知道，是我的研究方向——抗生素谱序的研究与完善。”吴文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进化是所有生命的特色，小到微不起眼的细菌，大到万物灵长的人类，都是这样。进化给微生物带来了耐药性，但是如果一种药物长期不用，这个种类的微生物就会因为进化而渐渐地丢失这种耐药性基因。那么如果我们广谱的抗生素，达到一定的数量，我们可以规定，在几年内全面使用这种药物而完全禁止其他类型的药物，当病菌对这种药物产生耐药性之后再用另外一种，等到病菌又产生了新的耐药性之后，再用第三种抗生素，如此往复。等到星球上的病菌丢失了原来的耐药性基因后，那又可以用第一种药物了。这是个很自然的想法。”吴文安继续说道。
“事实证明，最终成功还是吴教授的最有科研眼光，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方向，拯救了全人类。”对于这样一个媒体报道的人类英雄，学生们绝不会吝惜赞美。
“吴教授，我们真的非常佩服您，不仅仅是您对于星球的贡献，还有您淡薄名利的品格，获得了星球的最高奖项，却能以平常心对待，还能在学校的讲坛上为我们讲课。”另外一个学生说道。
吴文安摇了摇头：“很多人也许会觉得我是谦虚，但是这个奖我的确受之有愧，计划三的成功可以说完全是偶然的因素，如果说方案一最大的挑战是量产，方案二最大的挑战是伦理道德，那么我研究的方案最大的挑战就是时间，只要有充足的时间，是一定能够获得成功的，如果在细菌消灭全人类前，找到完整的、足够多的、足够合理的抗生素是关键。而当时病菌的发展情况，留给我们的时间完全不够。”
整个教室，除了吴文安，除了莫衡之，所有的助教，所有的学生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害怕他将话题引入到大家不愿意提及的心里最隐秘、最微妙、最不愿意提及的那片区域。
“今天的那条消息，大家都看到了吗？”吴文安问得很模糊，
教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校园内风轻轻地拂过，树叶因之发出沙沙的声音，操场上传来遥远的运动的呼声，阳光透过窗斜射进来，将教室的一半照的透亮，另外一半却停留在阴影中，有一种说不尽的诡异。
错愕、愤怒、羞愧、傲慢、同情，各种各样的表情在学生们的脸上浮现，助教口唇微微颤动，想阻止这个话题，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文安却很平静，缓缓地说道：“看来大家都看到了，其实都一样，他的死没有人能够忽略，即便是铺天盖地的药物谱序的宣传，也不能掩盖那个信息的小角落。”
突然，一个学生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那个人人品恶劣，多次威胁星球，因他而死的人不计其数，那个人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星球第0号法院没有判他死刑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还用星球纳税人的钱养了他那么多年，那个人根本死不足惜。”
吴文安静静地听着说完，同样的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重复着：“那个人，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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