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如史静说的，因为学生都在上课，所以这个时间段有学生来食堂吃饭的人不多，偌大的食堂空间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坐在一起低头吃饭，吃饭的人不时抬起头来，有交谈的声音。
声音空亮亮的，回荡在空落落的食堂里。
02
在聚贤初中，学校里总是有一些奇葩学生，吃饭的时候放着好好的座位不坐，偏偏两只脚踩在凳子上，蹲着吃饭，在橙色的板凳上留下肮脏的脚印。
更有过分的是，还会有人会把没有吃完的饭菜直接倒在饭桌上，以此来宣泄心中对食堂的不满意，浑浊的汤汁顺着桌面流到地板上，拉着长长的丝丝，粘稠无比，恶心极了。
这种人在学校是很多的。
其实明明在饭桌旁边就有垃圾桶的。
学校的领导也发现了这样的情况，不断的明令禁止，敦促班主任指令下达，禁止这种行为。
尽管学校已经三令五申，但依旧有学生这样做，似乎是为了宣泄对学校的不满，也或许是所谓青春期的叛逆，不管怎样，他们总是有一个由头的。
头顶是天空湛蓝，学校的上空乌云密布。
压抑着学校里的人。
03
平安跟史静俩人一前一后的端着银色的餐盘，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位置，坐下来。
面对面坐着。
史静低着头，垂着眼，干净的头发散到眼前，不断地用手撩拨到耳垂边，眉毛细细的，弯弯的，很好看。
眼睫毛不长不短，正好。
没了头发的遮盖，小脸露出了洁白的耳朵，耳边有细细的绒毛。
也露出了半张痘印的小脸，肤色也是白色，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的惨白，薄薄的嘴唇有些暗黑。
因为手上有棉纱的缘故，所以用不锈钢的勺子吃饭。
史静的餐盘里依旧是没营养的青菜，还有没煮熟的大米，颗颗分明。
嘴里吃不出来饭菜酸甜苦辣的味道，面无表情地无味咀嚼着。
04
平安侧头看着没有说话，伸手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鱼肉的小刺很多，剔了几下，尝了尝，眉头淡淡的。
鱼，口味一般。
下一块鱼肉，平安仔细将白鱼里的鱼刺挑出来，用勺子将白嫩的鱼肉底递到史静的餐盘里。
史静的餐盘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拿勺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抬头看向平安，眉头不解。
平安没有看向史静，低头在餐盘里餐盘挑鱼刺。
耳边没有情绪的声音传来，“鱼的味道一般。”又将一块鱼肉放到了史静的餐盘里，抬头，漆黑的眼睛看着史静。
心想，“她挺干净的。”，两双眼睛对视着看了约半刻钟。
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两腮一片泛红，史静垂下头，声音从喉咙里传来，轻轻的“嗯”了一声。
声音不咸不淡，刚好可以让平安听见。
05
十一点半一到，在头顶上，灰色的巨大的排风扇开始了高速地旋转，带动着空气中的尘埃，风扇声音嗡嗡的、杂乱的、规律的响在耳边。
冬日里寂寥的的白色阳光透过排风扇映射在昏暗的地板上，于是地板更加昏黑，地板上的影子是连续的、不间断的。
下课了，每个年级分开下课。
初三先下课，初二后下课，最后初一下课。
食堂开始涌入了更多的人，食堂里有了急促的脚步声。
06
高年级学生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空荡的食堂里。
干爽的声音激荡在四周僵硬的水泥板，声音来回反弹，于是回音不绝。
“表姐，今天咱们吃什么饭？”
“鱼香肉丝加青椒炒肉怎么样？”
“等会儿我们去教室里吃饭吧。”
“小杰叫我带饭给她。”
07
旁边不时有打扫卫生的阿姨走过路道，她们一手提着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毛巾，眼睛四处看着，脸上的皱纹深深地陷进眼眶里，看不见表情，身上围着油腻的橘红色围裙，头上带着白色的高立帽子。
她们也只是走过而已。
平安尝了一口番茄炒蛋，酸酸的。
问，“等会儿有时间没？”
“没有。”她的话，干脆、直接。
她的话一直是这么少的。
当然，平安的话也不多。
08
“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
09
平安“嗯”了一声。
俩人的交流正常又不正常。
平安依旧往史静的餐盘里夹去已经剔好的鱼肉。
史静也依旧垂着头吃着旁边的青菜。
10
旁边走过来几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是初二年级，其中两个人身上背着黑色的羽毛球袋，相对着头有说有笑的，经过史静身边的时候，身上热腾腾的热气扑到到了史静的身上。
不舒服。
11
他们端着餐盘，坐到了史静桌子的斜对面。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一只脚踩在桌子的铁柱上，扯着外套，双手不住的往脸上扇风，脸上的汗水不住的往下滴，看着面前的男生道，“先说好啊，这顿是你输了比赛请我吃的。”
对面的男生无奈的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无语，“行行，是我请你的行了吧。”
金丝眼镜的男生嘴角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道，“那就对了。”
金丝眼镜的男生叫顾里，是学校羽毛球队的，今天中午跟对面的男生打比赛，赌注是一顿中午饭。
顾里扭头发现外套上有一叶白色的羽毛，拉开拉链看了看羽毛球袋，拿出了一个掉了羽毛的球，不在意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其实那个羽毛球只是掉落了一叶羽毛而已，跟新的一样。
顾里吃了几口饭，最后实在忍受不住食堂里的闷热，抬起头提议道，“我们去外面吃吧，这里太热了。”
几人纷纷点了头，放下背包，站起来，双手拿着餐盘向外面走去。
12
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顺着消瘦的脸颊滴到手背上。
湿漉漉的。
其实自己明明就不想哭的。
但泪水犹如一个坏掉了的水龙头一样，断断地滴着水滴，水滴啪啪地打在光滑的瓷板里。
水滴石穿。
然后在洗水池底打穿一个细小的、看不见的万丈黑洞。
把我吞噬进去。
13
食堂排队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分布着各个年级的人，有人臂膀上戴着红袖章在队伍旁边维持着纪律，手里拿着大大的喇叭，宽大的喇叭里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
“请有序排队。”
“勿以善小而不为……”
“珍惜粮食。”
还有各种声音，声音吵杂。
14
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但，是谁的呢？
直到吃完饭，史静依旧没有动盘子里的鱼肉.
直起身子，捋了捋皱皱的衣摆，双手托着餐盘低头转身走到餐盘收集站那里，将餐盘放到传送带上。
餐盘顺着绿色的传送带缓缓地向后移动着，小小的窗口在史静看来像一个巨大的张着嘴的巨兽一样，无论学生将多少餐盘放进去，它都能吃下。
窗口尽头那里摆着一个巨大的水盆，餐盘被旁边的工作人员捡起来扔进去，水盆上面漂浮着泡沫。
只看一眼便扭过头去。
15
昨天中午俩人是从入口走出来的，今天是从出口出来的。
从食堂出口出来，面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宽广的大道，沥青的道路两边栽着一排排高大的树木，树冠高大，树枝稀疏，枝丫上有青绿色的树叶，明亮的光线透过这些，影子投在路上，于是树影斑驳，留有空隙。
史静看着这些，心里忽然有些冲动。
16
校园外面静悄悄的，整个操场已经空无一人，如果你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游走在校园里空荡荡里的风声。
呼呼的、迷乱的、萧萧的、寂寥的冷风。
只是，它们在阳光下变成了不一样的风。
暖风。
17
顺着阶阶台阶，漫步走下廊檐，往右面走是教学楼，往左面走是校门口。
一条直线通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分别的时候到了。
像有默契一样，俩人的话同时说出口。
平安说，“我走了”
史静道，“我回教室了。”
但最后却言不由衷。
两句很普通的话，就像随口说的谢谢、对不起一样，因为对别人说了很多次，所以它们几乎已经失去了它们本身的词汇意思了，只剩下干巴巴的音调了。
但，这是他们彼此的第一次。
第一次说出的谢谢、对不起，总是珍重的、宝贵的，弱小的声音里夹杂着对他人最真挚的感谢和最歉意的道歉。
18
分岔口，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一黑一白。
俩人互相背对着，没有回头，步伐缓缓的走向属于自己的方向，那里有亮光出现。
她走向教学楼，他走向校门口。
像白天跟黑夜一样。
永远不会交集在一起。
高高的天空中有成群结队的鸟儿在向南飞，它们展翅着翅膀，尖尖的嘴里不时有声音发出。
地面上映出连续的不断移动的点点黑点。
19
在平安走的那条方向上，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水流激荡的声音萦绕耳畔，在喷泉周围有两个用石砖砌成的围墙。
围墙不高，大约有一米五高度的样子，围墙上面排满了各种各样的盆栽。
红的，绿的，白的，蓝的，粉的，各种颜色的花儿，在寒冷的冬天依旧开放着,像塑料做成的永不凋谢的花一样。
鲜艳，但没有生气。
厚厚的围墙围绕着一个雕塑。
雕塑是一个正方形的石头，表面平整，没有一点瑕疵，可能因为经常受水流的冲击的缘故，所以整块石头显得亮滑滑的，甚至可以反射出阳光的光芒。
雕塑前面的题着几个鎏金大字，“平凡的石头。”
再往旁边走一点，竖着一块高大的红色的塑料门板，上面错落刻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20
史静微微垂头顺着大路走着，披肩的头发散散的，有微风吹过，露出了小脸，经过长长的教学楼的时候史静没有停下脚步，低头继续向前走着，直至走到尽头。
前面有一道废弃的铁门，拉开破旧的门锁，锈黄色的铁栏杆在白色的棉纱上留有黄色的颗粒，然后微风一吹，就没有了。
走进里面，看样子这个院子很久没有人来了，所以院子里垃圾很多。
满院沧桑。
在破旧院子的中央有一棵参天的大树，直冲天际，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依旧枝叶繁茂，有几只麻雀在树上唧唧咋咋地叫着，有黑色的音符进入耳朵。
记忆中只有腊梅在寒冬绽放着，但现在的时代就不是这样了。
不过这棵大树也有冬天的痕迹，树叶泛黄，絮絮落下，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树荫底下影子一片，不时有落叶飘下，形成了一圈浅浅的树围。
史静缓步走过去，身体靠在树干上，鼻子闻到了干枯的味道。
有些累，脱下鞋子，露出光滑的小脚丫，把外套披在身上，微微闭上眼睛，睫毛狭长，睡着了。
树上的鸟儿灵性地停止了鸣叫。
一副祥和的画面。
21
她没有直接回去教学楼，他也没有去校门口。
平安站在铁栏杆门口。
平安直直的站在那里，眼眸清澈，静静地看着靠在树下熟睡的史静，有阳光透过树梢照到了史静的眉眼上，暗暗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弯弯的。
金黄的落叶在史静的衣服上铺了一层。
薄薄的。
平安悄悄的走到大树的后面，然后一惊。
偌大的大树背后是满目疮痍。
这棵树是聚贤最老的树木，听说学校还没有建起来的时候，这棵大树就已经在这里了。
后来学校成立，这棵大树也就成了师生心目中的长生树，每一年新学生报到的时候学校都会组织新生来这边把自己的目标写在红色的手袋里，然后会有专门人来挂到树上。
每一年这里都会格外的热闹，这也成为了聚贤的一个传统。
夏天的时候吃完饭，借着凉风，会有很多人来这边看着满树的手袋随风而动。
秋天的时候会有人拿一片很好看的树叶当做书签。
然后有一年秋天，下了一场大雨，劈了一道闪电，正好命中这棵大树。
于是很多人都认为这棵树活不长了，于是渐渐的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学校扩张，这里也就成了废院。
虽然来这里的人少了，但这棵树却神奇的活了下来，越来越旺盛。
不过大树的一面枝叶繁茂，另一面却满是焦黑。
恰好，史静就是在那一年夏天成为聚贤的新生的。
她也写过红色的手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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