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前天，白初和白衿回来了。
听闻，那路面上千雪被扫尽，铺上数十里织锦缎子，像极了女儿出嫁的红妆十里。
听闻，白家的二位公子高骑骏马在前头开路，端的是风度翩翩，此世无他。
听闻，那凤轿上的珠翠轻摇，金银丝线错绣，都不及忽来风一阵，所瞥见的那一抹惊世红颜。
白府里面所有人从平旦时分便起了身，忙上忙下，个个收拾着自己，换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好缎子，只为了恭迎天后的来临。
一个人能美到什么程度呢？
在见到白染墨的那一刻，落羽便明白了，那是个多看一眼都会觉着自己不配的美人儿，是个人似乎都被她眼底里面柔波温水勾了魂去，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情。
有着举世无双的美貌，很多东西都来的轻巧，包括后位、包括她孩子的太子之位、包括皇帝的专宠。
那两天白府灯火通明，红缦在墙上红的刺眼，雪色与绝色比，似乎是败下了阵，一盆盆热水泼在上头，让它们尽数化了去。
落羽平日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婢子，没资格上正厅伺候，在正厅伺候的不是些资历深厚老姑姑，便是些年轻貌美懂事理的奴婢。
回了自己的屋，落羽拿出了红纸剪刀来，何姑姑说，剪个自己的小像，初七时贴在窗户上，可保一年平安。
外面的世界昏昏沉沉的，入了夜色后便静了些，只隐约听得一些戏子唱戏的尖细嗓音。
落羽手上的伤口还疼着，剪不了几下便疼的她小脸发白。
她当时是怕了，白衫的身影像是鬼魅般突然出现。
还好，他放过了她，因着大过年他不杀人而已。
还好，她又一次活了下来。
伤口还在结痂，不能有大动作，否则撕裂开伤口又是一阵疼，这大冬天倒不会化脓，只是平日里的事情还是要做，何姑姑不会因着她这点伤就纵容了她。
这会子没事干，落羽想着去打盆热水来洗洗身子，明天事情更忙，怕是没时间给她沐浴。
她又想起白染墨来，厚重繁丽的凤服在她身上总相宜。
多好看的人啊，听说当年白老爷和白老夫人可把她当宝贝疼，白家的三兄弟亦是如此。
真好，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她的丈夫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她的儿子也会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而她则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白府承了她的恩，因她风生水起。
落羽真是羡慕白染墨，可惜她没有一张好脸。
想到这，她不禁叹气。当初入府时，就被三公子一句生得不好看给打发成了婢子，五个人，只有她成了这样。
不过，那其余四个人，也已经死了三个了，只留着水无还苟活。
说起来，落羽也有一阵子没见着水无了，水无居住在树阴照水专门给通房们的水云间里，三公子极少让人留在他屋子里面缠绵，都是去水云间点美人陪着。
落羽走着，全然没注意到暗处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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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枯骨似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落羽瞪大了眼睛，那人力气极大，又或许是她力气太小。
惊魂定时，落羽才借着走廊上红灯笼里散下的光芒看清她。
是水无，她穿得薄薄的，披头散发，赤着一双足，被冻的通红，露出的肌肤不是红的就是青紫，别说是落羽了，就算是水无的亲爹妈来了，也认不得眼前这个女儿。
明明之前她还好好的，那样的明艳动人，意气风发，心中有着明确的目标，她的志气也感染了落羽几分。
“你......你怎么了？”落羽问道。
水无的双瞳里还有几分神采，她抓着落羽，落羽担心随时有人经过，便带着她去了自己房间，取了自己的衣裳来换与她。
待水无换衣时，落羽更是惊了，她那雪白的躯体，伤痕更多，累累遍布。
“你呆我屋里别出去，我给你打些热水来。”落羽说道，正欲离开时，水无却像是发了疯一样的上来抓住她。
泪珠子滚滚落，她哽咽道：“别去找他们！别去找他们来寻我！别去！求求你！我不肖想什么荣华富贵了！不想了......”
落羽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她嘴中的“他们”是何人。
现如今，她只能温言细语劝说着水无，将她劝到床上去躺着，等她回来。
走廊她已经走过了千万遍，冬日里的黑夜是那样的漫长，嘴里吐出白气消散得很快，看不见的暗处不知道有什么野兽蛰伏着。
落羽小心翼翼的，她本就不擅长撒谎，碰见了人招呼也没有打就匆匆略过，像是做贼心虚。
当她打了热水回屋时，水无缩到了床角落里面，抱住双膝，听见响动，一双眸子瞪着门口，眼神中的警告不言而喻，见是落羽，她才软了下来。
落羽找来木盆放水，又给她试了水温，才让她躺下去。
素白的躯体上，伤痕触目惊心。
但是落羽不想问，她闭着嘴巴，知道的越少越好。
“你饿了吗？”落羽问道。
水无看着她，看了半饷才缓缓点头。
落羽又出门，摸去了厨房，厨房的掌事姑姑跟何姑姑关系好，自然也喜欢她这个老实的小婢子，见她说自个儿饿了，便端了一盘枣泥糕给她。
“这是姑姑送你吃的，可别说与旁人听。”
“谢谢姑姑。”她依旧很乖顺。
每个人都喜欢她，因为她乖顺。
回到屋里时，水无就像个没了魂魄的木偶，呆坐在木盆子里，眼皮子许久才眨一下。
落羽帮她擦身，她却疼的不让人碰。
疼着疼着，水无又哭了起来。
“他们是魔鬼！是魔鬼！”水无哭喊道。
落羽还是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想着按理说水无是三公子的人，有人欺负了她，只要去寻三公子，三公子肯定会帮她的。
这大半年里，落羽都听说了水无很得三公子的心，隐隐有被抬为侍妾之像。
三公子一定很喜欢水无吧？毕竟她那样漂亮。落羽想着。
水无猛然抓住出神的落羽：“我要离开这儿！对！我要离开这儿！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说着，她又抱着自己的双臂，沉到了热水中。
水气氤氲间，一切都变得那样模糊。
“离开？你能去哪？被三公子知晓了，他会把你抓回来打死的。”落羽说道。
三公子做得到的，水无是终身卖给了白府的婢女，敢私自出逃，就算是当场打死在街头，官府也不敢多管。
提到三公子，水无的眼神变幻得莫测，更多的还是恐惧。
她的眼神里似乎是困了一头猛兽，下一秒就会挣脱出牢笼将落羽撕得粉碎，只是很快，那眼神里面的野兽消失了，水无又变回了那个惹人心疼的模样。
落羽还是不敢问她怎么了。
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心里呐喊着。
“不要问......不要去问......”
似乎是问了就会死。
“我要离开！我一定要离开！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水无又开始嘀咕，如冤魂在酆都大帝面前诉说着自己在人间所受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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