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的更紧了,陈狗搂着两侧肋骨贴着前胸的双手更用力了。
只见他的穿着:上身是一件下胸处破了一道口子似乎有几个月没有洗的沾满污垢的灰色体恤,下身是被垢痂磨蹭的锃光瓦亮的牛仔裤和一双光荣的露着大拇指的褶皱了的断了脚根的皮鞋。
很显然,他是一位在D镇盘桓了很多年的老乞丐,尽管他只有十四岁的年纪。
自打从娘胎里出生有记忆力开始,他就跟着母亲一起在大街上流浪,在他的童年世界里,没有朗朗的斯斯文文的读书声,有的只是母亲跪在街头向路过之人乞讨的要饭声;没有锦衣玉食,有的只是别人吃下的残羹剩饭和不知是谁扔在街头连狗都嫌弃穿的既脏又破的衣服;没有既温暖又干净的住处,有的只是一间用草苫苫搭成的挡不住风抵不住雨雪的破草屋。
这次他刚从建筑工程干完活走在回家的路上,尽管临近秋季,料峭的西北风正无情地肆虐着他那单薄的如同一块铁皮的身躯,可他心里却是温暖如春,因为这一天他不但从包工头那里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晚饭——四个馒头,而且还额外挣到了工钱。
想到这里,陈狗遽尔间感觉不到砭骨入髓的寒冷,反而胸膛处火辣辣的如同火烧一般的炽热,他昂起头挺起胸,在行人鄙夷的眼光中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行了约莫十来里路,陈狗来到一处桥洞底下,钻进了一面是水泥三面是用稻草覆盖着的简易房屋。
此时已过六点,房间里灰暗了下来,陈狗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从裤兜里掏出四个白嫩的如同刚冒出尖的春笋一样的大馒头。
“妈,今晚有馒头吃了。”陈狗拿着馒头在一个脸上皆是千沟万壑的老女人的面前晃了又晃。
可奇怪的是,老女人眼睛一动不动,只是用她那塌扁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又嗅,脸上浮现出一丝和蔼的笑意:“狗儿,这馒头好香呀!”
说话的老女人正是陈狗的母亲,前几年不知得了什么病导致双目失明,给这个本已穷困潦倒的家庭雪上加了一层霜,好在陈狗已经长大,可以外出打工挣点钱,不然母子俩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妈,这算啥,等狗儿这几天把活干完,发下钱来,给您买大鱼大肉吃。”陈狗侃侃而谈,唾沫星子乱飞,一脸的兴奋之状。
“你能够想到给妈妈买大鱼大肉吃,当妈的已经很开心了。”老女人说着,竟无声哽咽起来。
“妈你这是怎么啦?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陈狗连忙坐起身,搀扶住母亲一只胳膊。
“都是妈不好,害你害的这么苦。”老女人揩了一把老泪,干涩的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任何光彩,“是你命不好,做了我的儿子,倘若你生在一个条件优渥的家庭里,不但不必为生计而发愁,而且还可以像那些和你同龄的孩子一样在学校里读书写字,接受教育。”
“妈,你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我陈狗从来都不后悔成为你的儿子。”陈狗回答的铿锵有力,雄壮中带着悲壮,“尽管我们生活很苦,吃了这顿没了下顿,但妈妈你却是世间最关心我最会照顾我也是最懂我的那一位,虽然和我同龄的孩子生活条件都比我优越,可他们的母亲只会机械式的供他们吃穿,机械式的送他们去学校,却从来不懂得关注他们孤寂而无聊的内心世界。”
说到这里,陈狗的眼睛里似有泪珠打转。
“你就是世间最好的妈妈,我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老女人微微颔首,满脸的皱纹因为露出的笑容而显得更深了几分,她伸出一只干瘪的手轻轻摩挲着儿子虽瘦削却很紧致的脸,动情地说道:“妈妈相信你,妈妈相信你。”
可眼神转瞬间黯淡了下来。
“妈妈身体每况愈下,恐怕等不到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了。哎,妈妈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我的狗儿娶妻生子的那一天,那即使叫妈立马去见阎罗也能瞑目了。”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陈狗眼泪珠子般落下,“等孩儿有钱了,一定要带着妈妈周游世界,吃各种山珍海味,让妈妈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
老女人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你瞅瞅你妈妈已经是一个瞎子了,还谈什么周游世界,妈妈只要能够看到你成家立业,就已心满意足烧八辈子高香了。”
母子二人就这样聊着一些憧憬的话语,天也不知不觉黑了,四周就像被墨汁填充了一般,黑魆魆不见五指,唯有草屋几里外依稀闪耀着几颗宝石一样的灯光。
饭后,老女人开始给儿子教书,这也是母子二人每天晚上例行之事。
用一根火柴擦亮了一盏煤油灯,老女人拿起一本乱糟糟的揉碎了的蓬松的像是某人刚做了爆炸头的厚厚的书,递给儿子,让儿子翻到昨天晚上读到过的地方。
“你接着读,不要停,有不识字的地方尽管告诉妈妈,妈妈给你解答。”
陈狗润了润喉咙,高声读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那琅琅的读书声融化在夜幕里,搅动的夜幕里那些寻觅食物的流浪狗嗷嗷的叫。
虽然老女人大半辈子是一个人见人厌的乞丐,可她深知读书的重要性——识字是走向成功的第一道门,也是最苛刻最艰难最关键的一道门,尽管她识字不多,但依然是倾囊传授。
当然,最让她备受鼓舞的是,她这儿子似乎天生就长着一颗一学就会的脑袋,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凡是他读过的书籍,他都可以倒背如流,而且还可以举一反三,这也就是她心里愧疚且常常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如果狗儿生在一个有钱人家,以后不但学有所成,而且是一个拔尖式的人物。
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财富匮乏甚至是一无所有,尽管在财富方面,上帝给予了每一个人不公平的对待;但在人体构造方面,上帝还是相对公平的给了每一个人一个脑袋两个肩膀,因为上帝要让贪婪的人类知道:所谓的起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的奔跑速度和你持之以恒的毅力。
教完书,老女人很及时地把煤油灯吹灭,生怕浪费那怕是一滴煤油,她疲惫地躺倒在铺满稻草的床上,和儿子道了句晚安便呼噜呼噜睡去。
没过多久,母亲齁齁的沉重的发动机声似的鼾声响起,而此时的陈狗却心乱如麻,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回想着今晚与母亲的一番对话。
“是啊,什么时候才可以出人头地?什么时候才可以娶妻生子?”
想到这两个问题,陈狗禁不住自己乐了,嘴角处挂出的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惬意的浪笑。
“不要说什么出人头地娶妻生子了,就是摆脱这种东一餐西一餐的要饭生活,从截止目前来看,都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他的眼泪簌簌地从眼角处奔涌而出,滴答滴答落在了冰冷的稻草上,他觉得很难受,不得已翻了一个身,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才发觉今天干活不小心扭伤了腰,隔着那硬硬的床板,犹觉得疼痛难忍。
强忍着剧痛,他找了一个能够减轻痛苦的合适的角度,继续漫无目的地想着心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遂用中指在床板上轻轻勾勒出了几个字——狂天不负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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