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多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同在一个城市，如果诚心不想见，终归是见不到的。
“不哭不哭，是不是撞疼了？要不是我挡着你，你就直接撞树上了”，温暖的反应让索然觉得自己可能太凶了，赶紧弯下腰换成一副对小朋友的绵软语气，两张皎月般干净的脸在夜幕衬托下一仰一俯，眼里的对方熠熠生辉。
“暖暖，你说句话好不好？别吓我。”
“不疼”，温暖拼命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和几乎破腔而出的心跳，艰难地说，“就是觉得……好……好久不见。”
“……我们是同学，能有多久不见？嗯……这么……想……想我？”如果是一般男生问这种话总会带出几丝挑逗的意味，但是从索然说出来却显得单纯直接又真诚热烈，就是完完全全的字面意思，还带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深刻。
“那要看我梦到的是哪一年？”——嗯，想！
“……”
尽管这对话要是放在微信聊天里估计识趣的就会草草发个表情结束，但索然还是很用力又很小心地继续着，
“怎么学习到这么晚？找工作压力很大吗？”
“嗯？嗯……嗯！”，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
“是不是跟我讲话特别无聊？”，末了又小声加了一句，“以前不是这样的……”
“啊，是，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平时是话挺多的，不是你无聊……”
索然浅浅的笑容僵在脸上，像玉兰树枝挂满了春天倒寒的大雪，怎么就生疏到了这个地步？窘迫之下，温暖居然听到索然叹了口气，怎么会呢？永远坚定勇敢、胸有成竹又有点儿傲娇的江索然。
“这离你宿舍很近了，快回去吧，明天还要实习，我先走了。”
温暖看着索然的身影，如同每次课堂上不经意间偷偷一瞥。这是她喜欢的江索然，他走了就又不见了，就像现实中那样，从大家喜欢的事物、常见的人、吃东西的口味越来越不同开始，直到最后永远消失在她能一眼看到尽头的生命里。为什么即便是在梦面对你我仍然能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我攒了这么多年想问你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无聊又无趣的温暖。
“索然！”一声哭腔让男孩停下脚步，他急急转回身快跑两步，皱着眉问，“怎么还在哭啊？今天是不是被欺负了？”
温暖哽咽半天答不出个所以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索然觉得心都快被抽紧了，满脸心疼地把手伸到她的后背好像要把人揽进怀里，可那手停在半空中片刻攥成半个拳头，最后只拐弯抚上她的刘海，“出来太急，没带纸巾”，眼泪越擦越多，最后连袖子都用上了，白色面料上还挂上了疑似鼻涕的黏液，活像倒霉蜘蛛精吐出的蛛丝。
温暖深吸一口气，还在不断地抽噎着，抱着对面人的半只胳膊不肯放，好闻的草木香让她分外安心，只是声音还是细如蚊鸣，“我想你陪我待会儿”，然后一脸生不如死地道歉道，“对不起，我好像毁了你一件衬衫”，说完低下了头，错过了索然灿若萤火的微笑。
梧桐树下的长椅，伴着若隐若现虫鸣声的是两个修长的身影和躁动不安的小脚脚。借着模糊的光亮，索然偷偷瞟了左边一眼，尽管这侧颜早已深深印在他心里，又怕被发现，很快装作若无其事地正了正眼色，温暖则全无半点感应，挠了挠头，
“你……为什么也这么晚？”
“写论文写得特别兴奋睡不着，就出来跑跑步。”
“噢。”
温暖暗暗骂自己不争气，做梦居然还梦到困了想睡觉，下一步是不是该做梦梦到自己在做梦啊？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说，
“索然，我累了。”
“送你回去。”
“你背我吧。”
“……”
“或者我背你。”
索然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亮的眨啊眨，露出一排小白牙，这是今天他们惟一一句像过去一样轻松随意的谈话，“这才是你嘛，又腼腆又淘气又敏感又迟钝。你以前心情不好时经常变着法儿折磨我，现在长大了心思都不在我这儿了……”
他懂我，他真好。我的心思太深，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不管，就要你背我”，温暖索性蹲在地上不起来，反正都是梦，醒了你也不记得。她仰头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索然，这个角度就像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少年气息扑面而来。那笑容几乎就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块刻版，是每次梦中最后定格的画面。
索然看着眼前这个猫一样蹲着的小小一团，还带着自然而然的依赖和撒娇，几乎脱口而出，猫猫，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把世界上最好的猫粮猫罐头猫爬架都给你，真的好想好想带你回家。
相比温暖，索然早慧而成熟，有着远超年龄的坚定和强大，也承受着远超年龄的煎熬和苦痛。这些年来，温暖远远地看着他少年得志、事业有成，在满天流星中祈祷他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年轻时内心里反复确认和否认的无限循环猜测，索然是不是只有在面对自己时才会忍不住泛起清澈的幼稚和童真，从一只训练有素的警犬变成蠢萌可爱的二哈？就像现在这样蹲下身小心地把自己背起，还得意地回头看看，那意思我力气大吧。
不过索然很快得意不出来了，今天有点儿控制不住想起一些成年人该想的事儿，因为温暖温热的呼吸、柔软的触感、淡淡的馨香都直扑过来，要不是天黑，他通红的耳朵就要被发现了。
温暖的注意力却全在跟自己想像中一模一样的后背上，又厚实又安心。她习惯早睡，这个时间真的抗不住了，困意席卷而上和反正这是梦的心里暗示让她第一次对索然在某些事情上掏心掏肺，掏得连毛细血管都快摊在地上晒一晒了，软软糯糯的声音里带着不甚真切的含糊，
“索然，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不过好不好我也帮不上忙，我又不在你身边。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可是没有你我一点也不好……”
“好困，不敢睡，醒了你又不见了。”
“索然，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梦，请你久一点……”
温暖睁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跟自己家里一模一样。梦醒了，她轻叹一口气准备起身时房门被推开，光，耀眼的光，索然出现在门口，只是这偶像剧般的场景被他满头大汗、嘴里叼着的吸管小勺和手里拎着的过于接地气食物的画面生生搞成了整段垮掉，活像现磨咖啡旁边坐着不爱洗澡的苏大强。
“暖暖，我买了好几种粥和包子，荤馅儿素馅儿的大米小米的都有，你要吃哪种？”
“你……为什么在我家？”
“昨天晚上你满嘴胡话，我就带你来校医院了。医生也说不出什么毛病，就让留院观察一夜。看来你还是没好，我今天跟实习单位请一天假，带你去大医院看看。咱们这么聪明的脑子要是外一烧坏了，我只能从小学一年级起重新教你了。”
“……”
温暖环顾四周，果然是病房，这梦时间真长，人物关系真复杂，逻辑架构真完整，投资成本真高，估计醒了以后脑子应该很累吧。
“梦是在人睡眠时产生想象的影像、声音、思考或感觉，一般不需要医治，而且我也不想把宝贵的美梦浪费在挂号排队和跟黄牛扯皮上，记得我们大学那会儿还不流行网上挂号。另外，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得给小安打个电话。”
温暖心里想的是，连校医院的医生都在，那么逻辑上小安也应该在，外一她找不着我直接报警，警笛一响梦可就醒了，自己还想这个梦久一点呢。要是她脑子再抽风严重些，满校园去贴写意版的手画大头像寻人启示，那……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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