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医生……”，温暖的喊叫里带了哭腔，仅能动弹的一只手死命地拽住妈妈防止她摔倒。
被吵醒的隔壁床奶奶帮着按了呼叫器，医生赶来查看后让护士注射了小剂量镇定剂，终于令妈妈安静下来。
温暖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针头已经被拨下，刮得她头上胳膊上满是伤口，漂亮的护士姐姐一边包扎一边安慰道，“别害怕，醒了总是好的，明天早上再看看情况。你的伤口也要处理一下，皮肤白的人容易留下疤痕。”
“谢谢您。”
难为温暖在这么混乱的时刻结束后，还能第一时间跟隔壁床的奶奶道谢，她瞥了一眼床头卡，发现奶奶已经80多了，满头银发，腰板硬朗，有一股说不出的淡漠又宽和的气质。
“丫头，你怎么这么乖啊，住院第一天你妈妈就给我看了你的照片，说你很听话，是她的骄傲。”
温暖不好意思地笑笑，“人人都觉得自己孩子好，再说‘听话’……也谈不上是什么优点。”
“我劝过她，自己的心最重要，别事事权衡利弊，处处强势控制，一辈子活在别人或真情或假意的评价里，活到自己都不像自己，活到逼着孩子也重走老路。不过你妈听不进去，唉，可怜的孩子……”
说完，老太太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均匀，留下温暖在凌晨的天光中独自思考人生，她这些年活得拧巴和纠结的深渊仿佛被悄悄撬开了一角。
再次醒来，妈妈果然意识清醒，还责怪爸爸没必要叫温暖回来。
温暖松了一口气，发现手机已经没电，来的匆忙忘了带充电器，家里也没有网络，就用爸爸的手机给小安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
“暖暖啊，你今年就要毕业了，个人问题也该考虑了。如果工作中遇到什么人，可以……”
“你们为什么不喜欢索然？”
“……”
温暖问得很突然又很冷静，惊得爸妈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
“那你说说索然有什么好？”
“爱一个人不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如果我能说出是因为他工作好、家境好、性格好、长相好的原因，那还叫爱吗？”
“暖暖”，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我跟你爸爸是各自离婚后重新组建的家庭才有了你，我们跟前任分开就是因为他们是索然这种类型，为了事业什么都不顾，里里外外都只能一个人承担，回家休息只是为了今后可以跑得更远，那种孤独无助、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你没经历过是不会懂的，爸妈不想你走我们的老路。妈在上一段婚姻里怀过一个孩子，那是北方的大雪天，我羊水破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好一瘸一拐地出门打车，可是没有司机愿意拉我这么危险的产妇。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只能勉强看到滴在地上一块又一块黑乎乎的液体，也分不清是雪是血还是泥，要不是遇到你爸爸把我送到了医院，我早就和你没见过面的哥哥一起去了……”
“妈！”温暖很反感这个话题，“这件事你讲了很多遍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更何况也不是每个事业型的人都不顾家庭，索然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为什么不试着去了解他呢？”
“我们可以慢慢了解，你行吗？你跟他蹉跎个三年五年才发现不合适，到时候还有时间慢慢挑下一个吗？咱为什么不一次到位……”
“时代不同了，这要是山顶洞时期大家都会找个身型最威猛，打猎最强悍的，你们怎么不让我去找啊？现在叫个外卖请个保姆打个112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推到另一半身上？况且那位叔叔现在也过得很好不是吗？那只表示你们不合适，并不能表示人家不能给妻子幸福啊？再说，两个人的事儿哪是一个故事就说得清楚分出对错的，你这么耿耿于怀只能说明你心里还在介意，还在爱着……”
“啪！”
这个巴掌把三个人都打懵了，屋里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暖……”，过了半晌，妈妈想上前一步安慰，温暖却退后坐回沙发上，喃喃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做完这个手术你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我跟你满意的人恋爱结婚。就当我求求您，可千万别因为这件事想不开，想不开会得抑郁症，会大把大把掉头发，会整夜整夜睡不着，会度日如年一心求死，会让爸爸辞去工作整天陪着你，会每天跟我说赶快结婚赶快结婚赶快结婚吧，不然你有生之年就看不到了。然后，您的病就好了，您的有生之年就满意了，那我的有生之年呢，我的有生之年算什么啊……”
温暖想起上个时空种种，防御似地把自己抱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场意外间接注定了人生——她努力让所有人都满意自己却感觉无比漫长艰辛的人生，并且亲手毁了常雨的人生。
再次回到学校，温暖毫无例外地承包了全系女生半个月的零食和当天的早餐，爸妈总是在她包里塞满无限多的食物，他们是真的爱她，哪怕温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们心上，也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她，但他们认为最好的不是温暖认为最好的，这爱让她寸步难行。
温暖给手机充上电后，一头栽到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大家“风卷残云”。
“暖暖，阿姨怎么样？”
“已经没事儿了。”
“这饺子真好吃，苹果也好甜，阿姨手艺真好，不过生病应该多休息，包饺子多累呀。”
“饺子是我奶奶包的，苹果是亲戚连夜从树上摘的。我妈这一生病，把家里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岂止啊，你这么突然回去，同学们都很关心你，我那天在食堂遇到江索然，他还问了半天呢，可小安给全体女生统一了口径，说这是你的私事，不要乱说”，念念塞了满嘴的饺子。
小安白了一眼“没心没肺”的念念，“小美女吃东西要有吃相噢，你最近不是走优雅路线吗？”
念念依旧喋喋不休，“索然真是好人，学习好、能力强就不说了，还那么爱帮助别人，这么好的男生应该会被他女朋友死死抓住，一毕业就结婚吧？”
“别瞎说……”，小安看了一眼暖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温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用面上的波澜不惊死死掩盖内里的翻江倒海，应该会吧。
终于送走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鸭子，温暖打开手机，跳出数十条微信，她一眼找到索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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