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梼管家也没再拒绝,而是让陈家长辈在外等候,自己则带着陈轩去见梼家主。
陈轩还记得自己跟着梼管家一路走去时,脸上有多么羞愧难当——尽管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并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见到梼家主和他的夫人。梼家主光是坐在那,看他一眼,就让陈轩感到无尽的威严。身为二十五家的旁系子弟,如果不是这一次,陈轩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离大家主这么近。
梼家主只是淡淡地扫过陈轩,没有多说一句,就让梼管家带他去见梼吟,让梼吟做去留。
第一眼看到的梼吟,就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两只手勾着两边的绳,微微地晃动着。她背光而坐,像一位散发光芒的女神。
她注意到了陈轩,瞥过头来,正巧陈轩抬头想偷偷看一眼。两人对上目光。
那一刻,好像一切都静止了,只有春风还在微微地吹,秋千还在微微地晃。梼吟的眼神没有一丝色彩,她的眼睛是一潭藏了水怪的潭水,是可以看破人心的巫师的法杖。
大概这就是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人。
他还记得,梼管家向梼吟恭恭敬敬介绍自己时,说的是“陈家送来的礼物”,问她要不要收。
梼吟看着他,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她双唇轻起,她开口了——
“留下吧。”
这一刻,激动,紧张,羞愧交织在一起,陈轩只觉得想哭。
梼管家告退,留下陈轩和梼吟两个人,梼吟还是坐在秋千上,陈轩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低着头侍立。
“帮我推秋千吧。”陈轩照做。
“你是陈家送来的礼物?”陈轩不知如何回答,但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叫什么名字?”
“陈轩。”
“进了梼家,以后就姓梼。梼陈轩。”
“是......”
“叫什么名字?”
“梼陈轩。”
后来,陈轩成了梼陈轩,一直跟在梼吟身边。
记忆中,自己好像是梼吟最好的玩伴,无论梼吟和哪个同龄人在一起时,心中总是留着几分戒心,只有和梼陈轩在一起时,才会肆意地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大概她也认定了梼陈轩不会背叛她。
的确,多年来,梼陈轩早已把梼吟当成了自己的主人,甚至不仅是主人——而是一个深深爱慕的人。
也许是因为梼吟在绛野无人可及的身份,也许是因为梼吟在同龄人中的出众才能,也可能是因为初见时那深如潭水的一眼,那一句“留下吧”。
梼陈轩当然知道自己这些心思瞒不过梼吟,梼吟好像看出了一切,但两个人谁也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
只是,梼陈轩又何尝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可以是主仆,可以是朋友,但再也不会是第三种关系了。梼吟对梼陈轩很好,但不是过界的好。
绛野上对他们俩的关系有诸多揣测,两个人都知道,梼陈轩暗自里对此有些窃喜,但梼吟一向不喜欢这样的言论——尽管她也从来没对外界做出过什么解释。
这本就不需要什么解释,他梼陈轩生来配不上梼吟,梼吟自有要追寻的远方。将来,如果梼吟有了心动的人,那一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于是,梼陈轩只好带着心中那份仰慕与爱意,跟在梼吟身边,尽可能近地看着她。
两年前,梼家主病逝,梼夫人几天后也追随而去,年仅15岁的梼吟继位,辞退了原来的管家,由梼陈轩担任她的助理,协助她管理梼府。梼吟也真正开始大展宏图。
她第一个打算合并的就是陈家,因为陈家最弱小。
动手前,梼吟特意叫来梼陈轩。两个人在书房对视。
那扇窗微微打下一些光,照亮了梼吟的半边侧脸,她的面上不带情绪。
“如果我要灭掉陈家,你会恨我吗?”她只是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很随意地问出这个问题。
“我和陈家早就没有关系了。”真是真心话,陈家于梼陈轩早已是形同陌路。
梼吟勾起一丝欣慰的笑,“下去吧。”
这一段简短的对话,梼陈轩不知道是不是梼吟的试探,但他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份欣喜来,梼吟大概也是在意他的情绪。
陈家被合并后,在整个绛野掀起了轩然大波,面对多家的质问,梼吟显得毫不慌乱。在梼陈轩的配合下,她一面应付着几个大家族,一面又在继续布局,短短两年内,一举拿下八家,绛野二十五家瞬时缩减为绛野十七家。
梼家原先就强大,这一来,更是无人能敌。绛野陷入了人人自危的状态,这时的尤家突然开始号召大家团结一致,于是除了5、9、17家以外,其余各家合作,成立了“尤家阵营”,共同对抗梼家。梼吟的合并计划开始陷入瓶颈。
之后,梼吟暗中窥伺,终于找到机会给十家安上个“叛乱”的名头,不由分说屠杀十家,所以她反对姬温回来不是没有原因——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攻破尤家阵营的机会。只是姬温回十家成了无法避免的事,于是这也改变了她原先单打独斗的策略。
这段时期,梼陈轩一直在梼吟身边尽自己所能协助梼吟,他的忠心自然不会被忽略,梼吟后来也毫不避讳地和梼陈轩商讨自己的计划。
曾经的他们只是要好的玩伴,直到梼吟上位后,梼吟才真正信任起梼陈轩。
十年来的记忆被牢牢烙印在梼陈轩心中。他永远也忘不了梼吟的一颦一笑,也永远无法和心爱的人更进一步。
梼吟知道梼陈轩的心意,但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回应,只是肉眼可见地反感别人提起——这本就是最好的回应。这次尤绮突然挑起两人的关系,本就已经触及梼吟的底线,而梼陈轩那一句“不在意”更是火上浇油。
他们好像没有争吵,却意外地陷入了冷战。
快到了晚饭的时候,梼陈轩试探性地去了书房,从窗口看,梼吟果然还在里面。
他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才推门而入。
梼吟抬眸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垂下眼睑审阅着文件。
梼陈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只想快些开口,免得气氛一直这么尴尬下去。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吃饭了。”他小声开口。
“我知道。”梼吟靠着椅子,闲散地翻阅手中的东西。不见她抬头,大概是早就看过时间了。
“那我先去了。”
梼陈轩正要离开,还没开门,梼吟便开口了:
“你生日是八月几号来着?”
梼吟一直记得梼陈轩的生日是八月,但从来记不住几号。
“八月二号。”
“等风家的事忙完了,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谢谢大家主。”
“但是你得知道,”梼吟终于抬眸瞥了一眼梼陈轩,接着又把目光移回去,“有些不该想的不要想。”
梼陈轩垂眸,“我知道。”
这可能是梼吟第一次对他们俩的关系提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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