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新阳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钟了,妈妈一直等着儿子回家才放下没有清洗完的蔬菜,给儿子盛上饭菜,和儿子一起坐在饭桌前吃饭。新阳的爸爸是长途货车司机,经常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大部分时间都是母子俩在一起。这顿晚餐和往常一样,似乎并没有因为上午家长会之后发生的事情而有丝毫的改变,韩新阳本来以为回到家后气氛会变得紧张,妈妈会责骂他甚至会打他。韩新阳内心是希望妈妈能狠狠打他一顿的,他想在妈妈打完他之后,再真诚的跟妈妈道个歉。放学后林斐然的一番话已经让他幡然醒悟,他已经让妈妈伤心失望了,想起教务处里刘副主任和“没皮”羞辱母亲的那些话,韩新阳就感觉自己愧对母亲,他想告诉妈妈他想通了,他要继续读初中,要考高中,还要考齐州市最好的高中,以后还要上大学,要让刘主任、“没皮”和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后悔。
可是新阳妈妈一如既然的平静让韩新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埋着头匆匆吃完饭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过了一会儿,新阳妈妈敲开韩新阳的房门,静静坐在儿子身边。这位刚过完自己四十二岁生日的女人显得如此憔悴不堪,今天上午在学校她打了儿子一巴掌,在下手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那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她的心上,这位善良的母亲曾经希望他的儿子能够成为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能够有学问、有出息,千万不能像他们夫妻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一辈子的苦力。但今天上午老师的一番话深深的刺痛了她,让她伤心的并不是儿子的成绩不够优秀,而是儿子竟然逃学上网,而且赊欠账目。这对于新阳妈妈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他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虽说日子过得不富裕但也并不穷苦,更从来不会去赊欠别人的东西,她从小教育儿子要学会勤苦,要靠自己的劳动和双手生活,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自己的东西再烂也是自己的,绝对不能偷窃别人的东西,但儿子却如此不争气,在她看来,儿子去赊欠别人的东西跟去偷别人的东西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新阳妈妈把责任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她认为是她没能管教好儿子,儿子现在变成这样,她无论如何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恨铁不成钢的她打了自己儿子之后,更是痛心不已,从学校出来,新阳妈妈跑遍了学校西街上的所有网吧,一家接着一家的询问韩新阳赊欠的账款,韩新阳在两家网吧总共赊欠了九十六块钱,新阳妈妈并没有直接替新阳把钱还上,一来是因为自己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另一方面她想让儿子自己亲自把钱还上。
微弱的灯光下,新阳妈妈抚摸着儿子的脸颊。
“还疼吗?”妈妈的声音中带着关切和自责。
韩新阳轻轻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新阳妈妈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从裤兜里掏出二百元钱塞到韩新阳手里。
“你欠的钱明天就去还上,记住,咱家从来不赊欠别人的东西,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儿子长大了,手里得留点零花钱,之前是妈妈不好,今天还动手打了你,妈妈知道错了,原谅妈妈好吗,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亏欠父母,亏欠你自己,但是别再亏欠其他人......”。
韩新阳低着头默默的记着妈妈说的每一个字,妈妈把钱塞到他手里的那一刻,他才第一次留意到妈妈的手,那双在寒冬腊月种菜洗菜的手,那双抚摸他的手,那双打他的手,已是遍布冻疮,让人不忍直视。此时的韩新阳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那双手上,他哽咽着、抽泣着却又坚定的对妈妈说:“妈,是我错了,我会好好读书的”。
那一晚,韩新阳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他一早来到学校,上午他去教务处跟“没皮”说了自己的想法,他要继续上完初中,还要考高中,他走出教务处的时候,从背后的办公室里传出了刘副主任和“没皮”放荡不羁的笑声,韩新阳下定决心,他会用自己的行动给两位老师上一堂教育课,教导他们“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
中午他去网吧把赊欠的网费还清,下午韩新阳还去了一趟数学教学组,初一、初二的数学课本已经被他扔了,他想去问问老师那有没有多余的教材,数学老师告诉他没有多余的教材,都是人手一本,建议他可以找已经去技校的同学借借,或者去市里的新华书店看看。等再次路过教导处的时候,他碰上了正从教导处往外走的班主任,班主任叫住韩新阳,让他帮忙把办公室里的一个大箱子搬到教室里。
班里已经有六七个同学响应“没皮”的号召提前退学了,教室的最后排顿时显得动荡荡的,教室里也清静了不少,班里的座位是按成绩排的,学习好的同学集中在中间前三排的“学霸区”,然后是“中间过渡带”,像韩新阳这样的学渣们则分布在教室最后排的边边角角里。那几位“尖子生”一走,韩新阳便荣登了“最后一名”的宝座,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靠近堆放清洁工具和垃圾桶的角落里。
这个位置对于韩新阳来说是“实至名归”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就该坐在那里,连韩新阳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其实韩新阳很喜欢这个位置,这个座位虽然靠近清洁工具和垃圾桶,但是却是班里比较清静的位置,而且还靠着窗,一抬头就能看到教室外面排列整齐的法国梧桐,更让他感到满足的是在这里能清楚的看到林斐然的背影,这对于韩新阳来说简直是最理想的“风水宝地”,他坦然的享受这偏居一隅的清闲自在。韩新阳就把大箱子放在了自己的座位旁边,他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凭感觉像是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下午的班会上,韩新阳才算明白,班主任让他“帮忙”搬这些东西来教室并不是偶然为之,而是早有预谋。为了应对非典疫情,学校要求每个教室每天消毒三遍,每名同学配发口罩,每天测量体温,要有同学专门负责记录并上报。当班主任宣布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韩新阳的时候,韩新阳接受了全班同学感激的目光,对于要冲刺中考的学生来说,谁都不愿意去揽这个费时费力的工作,他们宁愿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而不是帮班级消毒上。韩新阳也不情愿,但他没有反驳老师的安排,他盘算着先当这个班级防疫员,等过段时间再去找老师说说,让大家轮流负责,老师肯定也不会难为他。
晚自习下课后,韩新阳打开了纸箱,里面放着一个小型的喷雾器,十多瓶84消毒液,5大包一次性口罩和5支水银体温计。按照学校的安排,他要在每天放学之后或者早上上学之前进行一遍消毒,上午和下午的课间操各进行一遍消毒。韩新阳决定今天晚上就走马上任,等同学都走了就彻底消一遍毒,从明天起再发口罩和记录体温。
等打扫完卫生,他又彻底给教室的每个角落都消了一遍毒,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刚一出校门就看见等在校门口的母亲。韩新阳一般会在晚上七点五十左右准时回到家,新阳妈妈会等着儿子回家后才开饭,可今天晚上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家,她担心儿子是不是又惹上麻烦了,她胡思乱想了很多,会不会是儿子还欠网吧的钱,让网吧的人半路截住了,或者是跟其他同学打架了,她匆匆骑上自行车,从家一路赶到平陵中学。等她正准备推车进入校门的时候,她看到初三五班教室里的灯还亮着,她的儿子独自一个人在教室里,一只手顶着一份报纸另一只手举着喷雾器在给教室消毒。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她宽慰的笑了,她倒回到校门外,静静地等着儿子。她感觉一夜之间自己的儿子似乎长大了,也懂事儿了,她的儿子正在努力的改变着什么,虽然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并不知道儿子能不能真正的去改变一些东西,但不管结果如何,这都让这位母亲感到欣慰。
和母亲吃完晚饭,新阳就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卧室里,今晚上他的任务是要制定一个详细可行的逆袭计划,他在纸上详细的把每一个学科目前的基本情况写了下来,一个科目接着一个科目的研究提分方案。
他首先要提高的是自己的数学成绩,他把提高数学成绩作为突破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他的数学基础并不差,提分也相对其他科目容易一些,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教材和一些练习题。语文成绩提高也不难,语文本来就不是能拉开分差的科目,语文成绩的好坏在于学习语文的态度,只要把课本上老师要求背的课文背一背,凭借韩新阳的语文底子,语文成绩应该能够得到很大的改善。文科综合中的历史、地理、政治已经实行开卷考试,之前考试主要是因为手里没有像样的资料,加上自己又懒得往试卷上写,所以导致文综成绩不好,等去新华书店买数学课本的时候,顺便多买一些文综参考资料,成绩提高应该不是难事。理科综合中的物理是目前唯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科目,化学课是初三才开的课,补起来相对容易一些。剩下的生物和英语就有点困难了,尤其是英语,韩新阳评估了一下,到目前为止,他认识的英语单词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个,而课标要求的单词量是两千多个,甚至还不止这些,这可着实让人头疼。
他把“逆袭计划”井然有序的细化成每一个周的任务,做成表格,贴在书桌对面的墙上,等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凌晨二点了,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早上五点半的闹钟,他还要第一个到教室给同学们发口罩和测量体温。那一天晚上,韩新阳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他梦见炎热的夏天,平陵河谷里开满了鲜花,自己还是在河湾畔的那棵大柳树下,林斐然给他送来了齐州市第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林斐然拉着手风琴,他唱着歌,两个人手拉着手高兴的在草地上转圈……
第二天韩新阳果真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只是他没想到第二个到教室的竟是林斐然。在此之前,林斐然一直都是最早到教室的,她跟她的妈妈赵老师一样有晨读的习惯,今天她也没想到有人会比她先到教室,更没想到这个人竟是韩新阳!
正当林斐然刚摊开课本准备晨读的时候,韩新阳把口罩送到了她的座位上,站在林斐然的课桌前木讷的问道:“你今天发烧了吗?”
“呃~”,林斐然诧异的抬起头看着韩新阳,韩新阳看到林斐然俊俏的脸,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才发烧了吧,脸这么红”,林斐然气冲冲的反问道。 韩新阳这才反应过来,拿出《体温登记表》说要登记体温。林斐然噗的一声笑了,尴尬的“哦”了一声。韩新阳至今都对那一笑记忆犹新,那应该是他青春期最为珍贵和美好的记忆,像是在一个深沉的雾夜,偶遇了一朵绚烂绽放的娇媚花朵,驱散迷雾,照亮了天空。
韩新阳继续红着脸问:“我想从头学英语,你能帮我吗?还有你的生物笔记能借给我看看吗?我下周一就还给你。”
韩新阳问完就有些后悔了,现在正是中考冲刺的关键时期,林斐然怎么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他这个‘倒数第一’身上呢,韩新阳意识到自己太鲁莽了,于是准备转身离去。
“周六陪我去趟新华书店吧,我可不想把数学课本也借给你”,林斐然调侃道。
这让韩新阳有些喜出望外,他本来是想邀请林斐然陪他去新华书店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买哪些文综教材,林斐然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如果能有她陪着那是再好不过了,但韩新阳没敢奢求林斐然会同意陪他去买书,所以也就闭口不提,没想到林斐然竟然主动邀请了他。
“韩新阳,你到底去不去,我爸还让我去买些小学教材和小说,你要是同意去的话,要帮我把书都带回来”,林斐然一边跟韩新阳说话,一边把生物笔记递到他的面前。
韩新阳接过笔记本,头点的像捣蒜一样,“周六早上八点,学校门口见”,说完便一蹦二尺八,飞一般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从周二到周五,每天都是韩新阳第一个来到教室,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每天消毒、登记、量体温,乐此不疲。他感觉每一天都是前所未有的充实,他上课的时候有时候会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实在听不懂的地方就自己趴在课桌上看课本,晚上回到家吃完饭就一头钉在卧室的书桌上。最先吸引韩新阳喜欢上生物课的并不是课本上的内容,而是林斐然俊秀的笔记,林斐然果真是字如其人,笔记写的不仅工工整整,一手庞中华的行楷更是让人赏心悦目,韩新阳像是找到了一部让人不忍卒读的小说,通过笔记他慢慢的发现原来生物课的内容还是很有趣的,从细胞结构到人体器官,从遗传基因到生态系统,当他看到男性和女性生殖系统的结构功能和青春期身体变化这一课的时候,也不由得面红耳赤。林斐然的笔记对这部分内容也做了详细的记录:男性:睾丸——产生精子,分泌雄性激素;女性:卵 巢——产生卵细胞,分泌雌性激素;子 宫——胚胎发育的场所,胎儿与母体物质交换的场所是胎盘;输卵管——受精的场所;青春期性器官迅速发育,男孩出现遗精,女孩会来月经……韩新阳的第一节生理卫生课竟然是在林斐然的笔记本中学到的,这导致他每当看到生物课本上的男性和女性身体结构插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往林斐然身上联想,他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龌龊不堪,后来每当复习到这一课的时候,他总是面红耳赤的草草翻过,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周六终于来临,韩新阳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他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完毕,早饭也没顾上吃就匆匆出了家门,临出门前妈妈又给他塞了一百块钱,新阳昨晚告诉她今天要去市里的书店买学习材料,她怕儿子在钱上受难为。韩新阳本来不想要,因为前几天结清网吧欠款后还剩下了一百元钱,后来又想到需要请林斐然吃顿午饭,总不能让女孩子请他吃饭吧,多难为情,于是就收下了妈妈给的钱。等韩新阳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才七点刚过一点,但他还是‘迟到’了。他远远的看见林斐然已经在学校门口等他了,他这才想起来林斐然有晨读的习惯,每天都起得很早。
平陵村在齐州市的东郊,从平陵到齐州市里的新华书店需要先骑自行车到三泉镇上,然后再乘坐8路公交车到市里的解放桥,下车后沿着护城河向西二三里便是。受SARS的影响,这一路上行人很少,乘坐公交车的人更少,以往8路公交车上都是人满为患,而现在空荡荡的车厢里零零散散的坐着三五个人,韩新阳和林斐然并排坐在公交车最后排的座位上,韩新阳见林斐然默不作声,就先开口问林斐然:“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女同学陪你去书店?”话一出口,韩新阳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问,反倒是显得自己不情愿陪她。
林斐然侧头看向车窗外面,韩新阳看向林斐然,初春温馨而柔和的晨光照射在她的脸上,那是一张完美的侧脸,被和煦的晨光勾勒出柔美的线条,韩新阳怔怔的有些出神,但是又极力的控制住自己,同样把目光转向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过了好一会儿林斐然才幽幽的回答到:“我从小就不喜欢和女同学在一起玩,她们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我感兴趣的她们却不感兴趣,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和男孩子在一起,男生更加坦诚,没有那么多的小心思,男孩子更能够创造欢乐,而女孩子就会哭鼻子,我很讨厌女孩子哭鼻子,小的时候我也爱哭鼻子,每当我哭的时候,妈妈就会很生气,她告诉我哭是最没有用的情绪表达,喜欢你的人会因为你的流泪而难过,讨厌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同情你”。
“那我呢?”韩新阳壮起胆子问,“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吗?”。
林斐然猛然转过头,马尾辫甩了韩新阳一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韩新阳,说了一句韩新阳至今都没搞明白的一句话:“你应该和他们不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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