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窗

马欣第一次见到马良,是在上高二那年的夏天。

那天是周末,天气晴朗,马敬带着马良进了马家,对于父亲带来的这个新弟弟,马欣没有很惊讶,因为在那之前,她的父母为了这件事几乎每天都在吵架,跟上了发条一样,到点就吵,也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她知道了自己还有个弟弟,准确点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马敬的妻子白铃在五年前不幸小产,失去了那个在她肚子里待了7个月的小生命,那时他们通过产检,已经确定是个男孩,她也因此再也不能孕育新的生命,白铃悲痛万分,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马老爷子和马老太太这两位马家的长辈对此非常不满,家族观念浓厚的他们不能接受马家从此没有男丁的事实,但也还不至于让马敬离婚再娶,他们要求马敬领养一个男孩。

这时马敬想起了他流浪在外的私生子,于是找了自己的连襟金振生帮忙,希望能找到这个孩子,他觉得与其领养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不如干脆就接回自己的私生子,金振生表示这样做也可以,但前提是不能让白铃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不然马家将永无宁日。正直的马敬不想欺骗自己的妻子,他已经对不起妻子一次了,于是他对白铃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这毫无疑问的让白铃彻底奔溃了。

事情就这样拖了大半年,在一次争吵中,马老太太被气到中风,面对病床上母亲的苦苦哀求,马敬这才下定决心,白铃也无奈妥协了。

此时马良正和他的母亲张兰心过着贫困的生活,当金振生找到他们的时候,张兰心开心的笑了,她热泪盈眶的对自己的儿子说:“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从那天起,马良就算正式进入马家了。

马敬走到马欣面前,发现跟她说话已经不用蹲下来了,一瞬间他觉得孩子真的长大了,他对马欣说:“这是你的弟弟,今后你们要好好相处,知道吗?我们大人之间的事跟他没有关系,爸爸希望你明白一点,他也是个受害者。”

“知道了。”马欣乖巧的点点头。

她已经16岁了,比马良大1岁,女生总是比男生要先懂事,这一点让马敬非常欣慰,虽然具体情况她现在还不太了解,大人的事不管好坏,好像永远不想让小孩子知道,但她明白,就像自己的父亲说的那样,马良其实也是个受害者。

马敬望着自己的妻子白铃,她正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眼睛死死的盯着马良,马良躲避着她的目光,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躲避陌生人的目光了。

马敬之后带马良到医院看望自己的母亲,马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跟马敬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孙子开心的笑了,病情竟也奇迹般的好了,她嘱咐马敬以后要多带孩子来看望她,孝顺的马敬连连点头。

马家是一栋三层的中式别墅,三楼是孩子们的房间,有三间房,马欣住在楼梯口右边的房间,她房间的对面现在是马良的房间,那间房原本已经被当成仓库使用,放满了马欣成长过程中使用过的各种东西,马敬整理了一下就让马良住了进去,正对着楼梯口的房间一直空着,那是原本是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准备的,白铃自然不会让马良住那间房。

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弟弟,马欣有些不知所措,在平时的生活中,两人没有什么交集,马良总是沉默寡言,像只住进新家的宠物一样战战兢兢。白铃对马良非常敌意,她不允许马良跟他们一起吃饭,平时做好饭总是分出一点,让马敬或马欣拿到房间去给他,在跟马敬的争吵中也经常数落他,说他是没人要的野种,马欣对这个词很反感,但也不敢说什么。两周后,马良在父亲的安排下重新开始了学业,跟马欣就读于同一所高中。

马欣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叫金莎,两人同岁,又是姨表亲,关系非常好,金莎身材高挑,长得十分漂亮,留一头齐肩的短发,发尾由于时常碰到肩膀,显得有些弯曲,她性格活泼豪爽,跟马欣形成互补。也是特别的缘分,两人高中还成了同班同学,听马欣说突然有了个弟弟,金莎显得十分好奇。

这天课间,他们倚在学校教学楼二楼走廊的护栏上望着操场,金莎嚼着口香糖,她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口香糖递给马欣,马欣摆摆手,之后叹了口气。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金莎问道。

“没什么。”马欣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你和你那新弟弟相处得怎么样?”金莎背过身靠着护栏,“他是怎么样的人?”

“不怎么样。”马欣摇摇头,“他来我们家也快一个月了,我们都没说过几句话。”

金莎开玩笑的说:“这么酷的吗?是不是你太凶了。”

“我哪有!”马欣想起母亲数落马良的场景,“不过我妈还是很讨厌他,经常骂他,他也挺可怜的。”

“这很正常。”金莎吹出一个泡泡,破掉后用舌头灵活的把口香糖搅进嘴里,“那你呢?”

马欣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想到把他接回来?”金莎问她。

“还因为我妈怀不了小孩了”马欣邹起眉头,“我奶奶说不能没有儿子续香火,就让我爸把他接回来。”

金莎有点生气,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

“这该死的孽缘。”马欣拍了一下护栏,

金莎看到马欣的情绪不太好,马上转移话题,说:“你不是说他也转到这间学校了嘛!在哪个班呀?”

“听我爸说是高一(3)班”马欣朝楼下望了几眼,“从这里好像刚好可以看到。”

“是嘛!”金莎也探出头去。

马欣看到了马良,他正坐在窗户旁边的位子,马欣指着那里说:“那里那里,我看到他了,左手边第一个窗户那个”

“那个呀!”金莎挽起马欣的胳膊,“走吧!我们去打声招呼。”

马欣一听急忙把手抽出来,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就陪我去嘛!我一个人去多尴尬啊!”金莎又挽起她的胳膊,“让我去看看他长得帅不帅。”

“神经,再帅也没用,人家是个哑巴。”

金莎拉着马欣走下楼梯,一边说:“不会的,他只是还不适应,我和我哥一开始也是这样的。”

马欣苦笑着说:“我的情况跟你可不一样,你的哥哥是重组家庭带来的,我的弟弟可是个私生子。”

金莎捂住她的嘴,小声说:“嘘!你这话就太伤人了。”

马欣点点头。

马良的位子正好靠近窗户,从外面可以看到他的半个身子,他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课间除了上洗手间外,其他时间他几乎都在座位上呆呆的望着窗外,同学邀请他去打球也不去,几次下来,就没人找他玩了,马良觉得这样很好,但看到窗外那些有说有笑的同学他心里又有些羡慕。

金莎来到窗前,马良发现光线被遮挡住了,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到金莎到后又低下头,翻了几下书本。

金莎先开口了,她说:“那个,我是你姐姐的好朋友,我叫金莎。”她伸出手表示友好,马良没有回应,望了旁边的马欣一下,对金莎点点头说:“你好。”

金莎用手肘撞了一下马欣,说:“你看,他不是会说话嘛。”

“我又没说他不会,我只是打个比喻。”马欣用手扶着腰。

金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马良,说:“这个给你。”

“不用了。”马良摇摇头

“不用客气。”金莎把巧克力放在桌上,“我和你姐姐高二(6)班的,从你这里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

“是嘛!”马良讪笑。

“是的,是的。”

马欣拉过金莎,在她耳边说:“我看不下去了,我们走吧。”

“这事要慢慢来呀!”金莎回头对马良说,“那我们先回教室了。”

马良没有答话,他望着桌上的巧克力,把它塞进了书包里。

之后的几天,在课间的时候金莎都会拉着马欣来看马良,金莎每次都带来不同的零食,有薯片、麦丽素、QQ糖、莓果、巧克力、棒棒糖、饼干、吐司面包······

这天是周五的午间,金莎依旧和马欣来到高一(3)班,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杯奶茶,金莎单手搭这窗沿,笑着说:“快热死我了。”

马良后桌的男同学看到后也笑着说:“学姐,又来投食啊!这次带了什么好吃的。”

“奶茶,给你。”说着,金莎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马良。

“谢谢。”马良接过。

“这是全糖的,可能会比较甜,你喜欢喝全糖的吗?”金莎问道。

“都可以。”马良点点头。

男同学一脸羡慕的说:“我怎么没有漂亮的小姐姐给我送解暑的奶茶呀!”

金莎对他做了个鬼脸,说:“少来,这可是我好姐妹的弟弟才有的待遇。”

“走了。”马欣拉着金莎的衣角。

“急什么,这里凉快,待一会再走。”金莎喝了一口奶茶,看着马良问,“你这椅子坐着很舒服吗?”

马良有些疑惑,说:“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金莎说:“那你为什么老是坐在这里,也不出来走走。”

马良没有回答。

马欣说:“对呀!你可以去打打球嘛!你那么高,打篮球很有优势的,那些人肯定抢不过你。”

“他很高吗?”金莎问道。

“有超过一米八吧!”马欣把长发撩到身后,用湿巾擦着脖颈。

“真的假的”金莎望向马良,“我都没发现,每次见你好像都是坐着的,站起来我看看。”

“别无聊了,走吧!”

马欣拉着金莎刚要走,就听到椅子划过地板发出的响声,马良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健硕,足足高出金莎一个头,金莎愣了一下,发出一声感叹,她用食指画了个圈说:“转过来。”

马良转过身,眼神飘忽不定,看上去有些紧张。

金莎大笑起来,对马欣说:“他好听话啊!好好玩。”

马欣咬着奶茶的吸管也跟着笑了起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亲切,她和金莎差不多高,留着长发,白皙的脸颊和手臂在阳光下微微发红。可能是天气太热,金莎的脖子上全是汗,马欣看到后就用手上湿巾帮她擦着,见马良望着她,礼貌的笑着,马良也笑了,金莎拉过马欣说:“你看,他笑了,我还以为他不会笑呢!”

“真是的,人家又不是机器人。”马欣笑着说,她回过头问马良,“你不喝吗?待会儿冰化了味道就淡。”

马良听她这么说,就拿起奶茶插上吸管喝了几口。

两人走后,马良小心翼翼的喝着奶茶,觉得很甜,他看着自己书包里满满的零食,心想,奶茶可没办法塞进书包里。

马欣和金莎两人的笑声就像夏日里一阵凉爽的风,正慢慢的吹开马良心里的阴霾,马良觉得这种笑声让他非常舒服,如果善良有声音,那一定就是这样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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