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急促的铃声催命鬼似的在耳边响起,丁一惶然地坐起身来,怔愣一阵后,瞳孔一缩,然后便回魂般地抄起破木桌上的半盒牛奶,风也似地撞出了出租屋的掉漆木门。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他两眼空洞,一面机械地念叨着这句话,一面低着头疾走,全然忽略了被他捏作一团的牛奶盒。
紧赶慢赶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是奔到了公司楼下,摸出手机一瞧,还剩五分钟。
“呼——赶上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理了理凌乱的衬衫,抬腿准备迈进公司那扇闪光锃亮的玻璃旋门。
“站住!”
一声暴喝突然自脑后炸裂,然后丁一便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领上传来一阵不可抗拒的牵引力,再然后,他便跌进了一个黑衣大汉的怀抱里。
还没来得及细嗅大汉腋下的芬芳,丁一便感觉脖子一紧——他被大汉锁喉了。
“妈的,公司狗,你不是挺能躲吗?啊?!你再躲啊!躲啊!”
大汉一只手死死地箍住丁一的脖颈,另一只手还能得空扇丁一的脸颊,一边扇一边骂,喷了丁一满脸的口水。
持续输出半个小时后,大汉才稍稍压下怒火,恶狠狠地在丁一耳边问道:“冤有头,债有主,王二,只要你告诉我黄四那老东西的下落,便放过你。”
“你找王二?”
丁一缓缓地转过头来,顶着那张红肿的脸颊幽怨地盯着大汉。
看清楚丁一的相貌后,大汉也是一怔,刚刚准备落下的巴掌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咕咚”
心虚地咽下一口唾沫后,大汉嘿嘿憨笑着,用那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掌摸了摸丁一的猴屁股脸:“嘿嘿嘿,对不住啊,大兄弟,俺好像认错人了。”
“你……”
丁一气极,指着大汉说不出话来,本来想揍回去,但看了看大汉那满身的腱子肉只得作罢。
“别让我再看见你!”
丢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后,丁一转身便往大楼里冲,真倒霉,现在肯定是迟到了,每多耽搁一分钟,周扒皮就能从他身上多扒下来一天的工资。
“当!”
忙则生乱,他急吼吼地往楼冲,却是搞反了旋转门的方向,一头撞了个眼冒金星。
“哎,大兄弟,小心啊!”大汉好心提醒。
“shift!”丁一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shift?大兄弟你是要换输入法吗?”大汉耐心询问。
“啊!!!”
丁一崩溃了,抓着头发大吼起来,末了,一脚踹在了旋转门上。
然后,那扇锃亮的玻璃门便……裂了,是的,裂了。刚才撞得这么厉害都没事,现在随随便便踹一脚就裂了!丁一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去他的,不管了,反正没人瞧见。”
丁一心一横,干脆装作没看见,急匆匆地乘着电梯上了楼。
“滴滴”
随着响亮的指纹打卡声响起,工位上的一众同事纷纷向丁一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哟,这不是咱们的‘三好学生’丁一吗?怎么今天也迟到了呀?”
邻座的王二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三好学生”是同事们给丁一的“雅号”,他的上一个雅号是“好好先生”,只因他不抽烟不喝酒,凡事都规规矩矩一根筋。
后来经理周扒皮知道了这件事,非常气愤,还在公司的大会上专门提了出来。
“看来你们每天的工作量还是太少了,还有心思给同事起外号。从今天起,工作量加百分之二十,做不完不准下班!”
员工们瞬间哀声一片,纷纷怪丁一拖了他们后腿。
“还有,就算起外号能不能有点水平”周扒皮拉着领带清了清嗓子,“丁一这家伙连女朋友都没有,算个屁的‘好好先生’,我看叫‘三好学生’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台下的员工们瞬间哄堂大笑起来,快活的气氛洋溢在会议室的每个角落,把刚才的低迷哀声一扫而空。
丁一也扯着嘴皮跟着笑,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等员工们笑够了,周扒皮这才象征性地拍了拍丁一的肩膀:“小丁,开个玩笑,不要介意哈。”
从此以后,丁一“好好先生”的名号便更正为官方认证的“三好学生”。
丁一今天已是倒霉透顶了,现如今再被王二以“三好学生”调侃,纵是泥人也被勾出三分火气了。
只是自小懦弱的性格让他做不出太出格的举动,只是恶狠狠地瞪了王二一眼。
王二身子往后一靠,捂着胸口作害怕状:“哎哟,三好学生瞪人咯,可把人家吓死了啦!”
他捏着兰花指,神情滑稽,员工们便又一齐笑了起来。
丁一咬着牙坐了下来,不想和他计较。
老老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是父亲从小教他的道理。
他这边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便看到周扒皮阴沉着脸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丁一,过来一趟。”
“是。”丁一应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去吧”王二幸灾乐祸地朝他挥了挥手,“你是周经理亲封的三好学生,他肯定不会为难你的,嘿哈哈哈……”
丁一没空理他,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在计算着会被扣多少天的工资。
“丁一这人脑子转不过弯,早就不知道得罪过周经理几回了,这次被逮住了错处,怕是惨了哟。”
有人窃窃私语。
“哼,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天天装高冷,活该!”
“……”
丁一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推开了门。
门的另一边,周扒皮笑脸相迎。
丁一有些懵,周扒皮却主动过来牵起了丁一的手:“来来来,坐。”
然后,他便被不由分说地按在了那张经理专属的皮沙发上。
嗯,软乎乎,真挺舒服的,难怪周扒皮老是喜欢躺在上面。
“舒服吧?”
“嗯”丁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但随即意识到不对劲,连忙站了起来,“周经理,我迟到了是我的不对,我愿接受惩罚。”
“嗨,都是自家人,谈什么惩罚”周扒皮温和的笑着,递过来一张表格,“这张表填填吧。”
丁一接过表,只见表头上赫然印着“自愿离职申请”六个大字。
他怔愣了一下,一颗心跌到了谷底,有些不甘心地分辩道:
“周经理,我从入职到现在从没犯错,也就是今天迟到了半个小时而已,没必要……”
“我知道”周扒皮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工作认真负责,我知道你遵纪守法,恪守章程。但是有时候吧,太负责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再说了,我也没办法呀”周扒皮笑了笑,拿出烟来才想起丁一不抽,便索性给自己点上了,“上头指示要精简机构,每个部门都得裁一两个人,所以,认命吧。”
“为什么是我?”
“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是我?”丁一抬起头来看着周扒皮。
周扒皮的嘴角慢慢地往上扬,终于是绷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丁一,你这种人是怎么活到二十岁的呀?哈哈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快填表吧。”
看着周扒皮那张油腻的脸,丁一的胃里翻腾出一阵恶心,一巴掌把表格拍在了上面:“填你mb!”
周扒皮在原地呆愣了足足两三秒钟才回过神来:“你……你小子反了你!”
“我就是反了!要么把我开除了,补偿我三个月工资,要么劳动仲裁!让我自愿离职?没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扒皮又笑了起来,笑得捂着肚皮在沙发上打滚,“我当你的底气是什么呢?劳动仲裁……哈哈哈,劳动仲裁,哈哈哈。”
“自我任经理以来,来我这儿闹着要劳动仲裁的人少说也有二十个”周扒皮直起身来,玩味地瞧着丁一,“你猜最后结果如何?”
丁一没有说话。
“嘿嘿,结果是他们哭着跪着要来填这张自愿离职申请表,但是很遗憾,那时的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周扒皮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怕告诉你,乌托市人社局的几个科长都与我相熟。所以,你尽情地去仲裁吧,仲裁不行就去法院起诉,反正公司有的是时间和精力陪你耗。”
威胁完毕,周扒皮又开始循循善诱:“小丁,作为前辈,我要告诉你,做人啊,要学会变通,不然啊你以后在社会上还会吃很多亏的。不就少拿几个月工资嘛,又不会要你的命,听话,乖乖把表填了,我帮你把这个月的工资补齐。这个月还有一个多星期呢,相当于休一个多星期的带薪假呢,不吃亏。”
丁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到在老家的父母,他还是妥协了。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周扒皮看着填好的表格哈哈大笑,“好了,你回去吧,下个月五号工资会打你卡上的。”
“为什么要拖到下个月?”
“你看,刚教你要学会变通又忘了”周扒皮板起脸,说教道,“工资在那儿又不会跑,晚拿几天有什么关系?又不会要你的命。”
丁一也懒得争辩了,收拾好东西便下了楼。
刚出公司门,他便看到玻璃旋转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举着牌子,喊着口号,说是要讨回什么公道,为首的便是刚才揍他的那个大汉。
再仔细看那些牌子,净是些“垃圾公司”“官商勾结”“烂尾楼”之类的字眼。
其实他们公司伙同开发商卖烂尾楼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开发商买好地皮,画好图纸后,就找公司销售。公司先是找当地有名望的资本家把房价炒起来,吸引当地民众来买。等大家东拼西凑地把首付交了以后,开发商便直接停止对施工方的资金供应,再然后便是演一场空壳公司破产的戏码,卷钱跑路。
至于民众砸锅卖铁的首付款嘛,自然是资本家的如数奉还,剩下的开发商与公司三七分成。
他们敢这么嚣张,自然是有保护伞撑着的。那个大汉口中提到的黄四便是连任数届的国会议员,每年他都会收到公司与开发商不小的“回报”。
对于这件事,丁一气愤归气愤,却也无能为力,毕竟他只是公司的一个小职员而已,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不去坑骗穷人。饶是如此,周经理依然觉得他不够“变通”,顺手就把他赶了出来。
如今再看到那些高举牌子的可怜人,丁一只觉得好笑,不是觉得这些人可笑,而是这个社会可笑。他们认为聚在一起举举牌子就能得到上位者的可怜,可人家却是连低头瞧他们一眼的欲望也不会有。诚如当初勤勤恳恳工作的他,以为努力就会有回报,结果呢,前途不过全在人家的一句话上而已。
“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准备绕过人群。
就在这时,刚刚还井然有序的人群忽然躁乱了起来,有女人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警察”,接着,几辆闪着红灯的绿色警车便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怎么回事?”
“不是说正规游行警察不会管吗?”
“还用说,指定是那黄四搞的鬼。”
“大家不要怕这些狗腿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对,鱼死网破!”
大家越说越激动,一时竟有群情激愤之意。
“咔哒”
忽然,一声清脆的车门声传来,众人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只发亮的皮鞋从布加迪警车的侧门里跨了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大肚子的光头警长衣装笔挺,手里攥着一根乌黑的烟斗,两撇八字胡随着翻飞的嘴唇而不耐烦地跳动着,“聚众闹事,要造反啦?信不信把你们都抓到牢里去。”
不得不说,这位警长的威严还是有的,三言两句便让这些“刁民”们连话也不敢说了。
“好啦,念在初犯,不追究你们”警长伸出手,把烟灰在下属的手心上抖了抖,继续道,“不过嘛,警队好歹是兴师动众的来了,你们总得给本警长一个交代吧?”
大家瑟缩地挤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警长的下文,像是一群被猎狗逼到墙角的绵羊,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法不责众,你们的头儿是谁,我们只带他回警局。”警长微笑着看着众人,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
此话一出,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后退去,只留下一脸懵逼的丁一站在原地。
“我……”
丁一刚要解释,却被一脸笑意的警长打断。
“噢,你就是他们的头头吧,真是的,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热线电话嘛,干嘛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呢?”
看着满脸温和,人畜无害的警长,丁一只觉口干舌燥,不停地咽着唾沫。当然,不要误会,他并不是垂涎警长的美貌,而是太过紧张,以至于话都讲不出了。
看着两股战战,低头不语的丁一,警长的笑容更甚了,丁一是不是这群人的首领根本无所谓,他只需要杀鸡儆猴就够了。而眼前这只鸡就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足够软弱,软弱得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这种鸡,非常适合他亲自来杀。
他便朝身旁的手下们递了个眼色,一个警员非常默契地递给他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而另外两位治安官则是在适宜的位置架起了摄像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巨博网站的头条应该就是“乌托市警长亲手抓获恐怖组织首领”。
看着闪亮的皮鞋一步步逼近,丁一陷入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情绪中:怎么办,怎么办?我是要被抓了吗?他们会给我定什么罪?完了完了,我的档案里肯定会有记录,这让我以后怎么找工作?怎么生活?
思索间,那副闪亮的手铐已经到了身前。
“乖,把手伸出来。”
警长笑容满面,循循善诱。
“不,不……”
丁一眼神惊恐,把手紧紧地揣在怀里。
“听话,把手伸出来!!!”
警长没了耐性,开始威逼。
“不要!”
丁一终于是崩溃了,闭着眼睛一推。
要说这警长也是倒霉,为了省钱,这公司门口铺的是那种不防滑的瓷砖,加之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雨,他还真被这轻飘飘的一掌给推得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后倒去。
“嘭!”
一声闷响过后,警长那颗光溜溜的圆脑袋直直地磕在了玻璃旋转门的金属包边上,浓稠的暗红血液汩汩地淌了出来,顺着瓷砖缝隙流进了下水道。而警长那副庞大的身躯则像破麻袋一样堵在门口,没了生机。
一众警员懵了:他们的警长在他们周密的保护下被一个吓傻了的刁民给……给推死了?
“贼将已死,大家冲啊!!!”
大汉抓住机会一声暴喝,刚才还一潭死水的人群重新活泛了起来。
随着大汉身先士卒地扑到一名警员后,众人的情绪被调动至顶点,大家尖啸着加入了抗争的序列:男人抢枪,女人挖眼,小孩掏裆……干得那可谓是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很快,这群整天吃喝玩乐的警署公子哥便无力招架,败下阵来。大多数警员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地哀嚎。只有那两个治安官因为长期抗摄像机,锻炼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才得以在混乱中爬上一辆警车,仓惶逃走。
“杀啊,杀进公司大楼!!!”
猩红的鲜血让人群进一步失控,大家操起“缴获”而来的手枪,一股脑地涌进了那扇玻璃旋转门。
丁一早被这突如其来的暴乱吓傻了,回过神来后,赶忙一路狂奔回了出租屋。
“怎么办?怎么办?”
他在六平米的小屋内不停地转圈,期待着能有什么好办法。
收拾行李跑路吗?可是他又没犯法,现在跑不是此地无银吗?再说了,在乌鸡共和国完备的监控系统下,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要不给朋友打个电话,让他帮忙出出主意?好是好,可关键是他一个朋友也没有啊。
良久,本来脑子就不灵光的丁一终于放弃了思考:“罢了,听天由命吧。”
他纵身往破床上一躺:“先睡一觉吧,昨晚只睡了五个小时,死也不能做个困死鬼。”
不一会儿,沉寂的出租屋内便传出了响亮悠长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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