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兴安县。

若让人们提起这县,没有别的,无非就是落魄,贫穷二词。

古巷边有棵老樟树,长的挺高耸茂密,富有生机,从绿油油的叶片与直挺的枝丫里全然看不出这棵树的年纪,可你若能瞅见那割开的墩木,却也能见着一圈圈的年轮,密密麻麻的。

说起樟树便也不得不提起那树下的糖画老人,枯瘦的手臂提着一小包麦芽糖,用勺画着十二生肖,在那一坐呀就是个十几年,是县城人见惯的老面孔了,每每有顽童路过,倒也说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调笑他道:“还没死啊老张。”

他却总是不恼,抬起头向着顽童笑着,说:“那倒还有些日子呢,快来吃两块糖。”

他仿佛长在那,无儿无女的,乏了就倚着樟树,日复一日。

近儿几天让老张见着了张新面孔,挺年轻的一位少年,腰上斜挎着让老百姓有些胆寒的利刃,脸上也总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

可老张却是发现了新大陆,那少年总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舞着碗内的点点糖浆,往那樟树底一坐呀就是半个时辰。

这倒是令他挺乐呵的,自己这一手耍糖的技艺竟能让这等公子哥翘首,内心说不出的愉悦,以至于耍起糖时又开始哼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曲调,但手上动作却是愈发认真了。

苏清和便是如此少年,初步红尘未经过烟火人间,眼见如此新鲜事物,倒也来了几分兴趣,便总是往樟树下坐着,看着老张舞弄着他那身最宝贵的糖艺。

今儿大早,老张依旧拎着一小包糖,往那樟树下一坐,小锅里滋滋冒着白烟,他从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两小块麦芽糖放入锅里,硬邦邦的糖块逐渐融化,后被他用勺舀起,制成一个个精美的糖画,放在身边以油纸铺成的桌面上晾晒,让其逐渐定形。

苏清和今来的也挺早,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梢叽叽喳喳的闹着,一副十分具有生气的面貌,而他走向老张的桌,往他身旁盘腿一坐。

老张倒也不是个腼腆的人,挺乐的见此,至少有人陪他闲聊,便也开口向着苏清和道:“今儿天气真好,就是希望等会不要下雨,不然又要糟蹋了这一桌的糖。”

苏清和听此,伸出手从兜内摸索出不知哪弄来的一两碎银,推到老张面前,问道:“够拿你两个糖吗?”

老张倒是惊了一下,但也没收钱,而是将那一两银子缓缓推了回去,摇了摇头说:

“值不了这么多,人老了要这东西没用,想吃糖就拿,算我老张请你的。”

苏清和并未回应,也没收回那一两碎银,只是从桌上拿起一份定型的糖画,放至身前,目光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

老张见苏清和拿起了糖,笑了一下,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清和闲聊起来,就算总是得不到回应,却也乐呵呵的跟他说着一些凡俗琐事,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时而摇头苦笑,感叹人生。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过了,街道边也渐渐有了人影,四周门庭若市,白气蒸腾,呦呵声一时之间络绎不绝,在这座边陲小城内倒也算得上热热闹闹,一派祥和。

“老张,吃你块糖。”

“张爷爷,我拿块糖吃。”

“还在这呢老头,希望明天还能看见你,我吃你块糖。”

糖桌上散着碎银几块,老张也不在乎,给不给都行,只是独自埋头熬着糖浆,被一闪而逝的人群忽略而过。

……

刚上任的县令此时却不得安生,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兴安县总共也就那么点地方,又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这第一把火就是不知道往哪烧,以至于许多消息不通的乡民直到如今都不知县令大名。

近些月又是雨水匮乏,有闹干旱之险,粮食产量也是下降许多,税收都不够为县令的府邸加两块瓦砖,江州太守那边也是催的紧,如今若是只交这点税收,怕是县令这刚带上的乌纱帽不久便要易主咯。

这可是给他急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衙门断案也总草草了事,而乡民若是纠缠,哭诉着衙门不公,更是会弄得县令不悦,迁怒于人,鸡犬不宁的。

一手税收倒是难住了兴安整县的官人。

“老爷,这北边城池战事吃紧,江州太守又催人来拿税收了,你说这……”老管家弓着年迈的身子,低声下气的说着事儿,生怕得罪了这新上任的县官。

他当了一辈子管家,早习惯如此了,唯一的期望也只是新上任的县官可以如他辅佐的第一位那样,对他稍微和和气气一点。

只是每任官人都不能他所愿。

县令听此也是怒火中烧,用手揉了揉头,嘀咕着:“这他娘的太守不也是想多贪一些。”

“发条公知吧,就说前线战事吃紧,征收税收。”县令说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老管家听此,还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却被不耐烦的县官打断道:

“还不快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跟县令道了一声,便向着下人招呼去了。

……

“喂喂喂,都看过来啊,北方战事吃紧,县老爷发令征收税钱,驰援战事,都自觉点上来交钱。”小卒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再配上一身的官服,挺神气的。

“唉,这……这前几天刚加的税收,怎么没过几天又来了,还要不要人活啊。”街上闹哄哄的,时不时传来民众的抱怨。

“吵什么吵,这是县老爷发话,胆敢不遵的,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小卒心一横,将民众驱开,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敲,一时间也是鸦雀无声。

“吃人咯。”老张见此,摇了摇头,低声说着,用手抚了抚身后的樟树,厚重的苔藓弄的他一手都是。

腐朽的皇权压的平民喘不过气,却又无办法。

就如他身后的这棵樟树,长得再高也破不了天。

老张不再言语,神情倒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朝阳下的那道身影愈发佝偻了起来,一言不发的熬着糖浆。

“你这老不死的还在这呢,不是叫你挪位置了吗,这糖充公了。”

那贴公告的小卒昂首阔步的走过来,拿走了桌上熬好的糖,顿了顿又说:

“这位置赶快挪了,不然下次就不是几块糖能解决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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