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陛下旨意,宣,谢明月、封君觐见!”
谢明月与封君一黑一白,拾阶而上,入殿内,谢明月双膝跪地,叩首道:“臣叩见陛下。”
封君朝皇帝行了个平礼:“某见过陛下。”
“大胆术士!竟敢面圣不跪!”有大臣见状,出言斥责封君。
“朕昨日见仙长似有道法通达之意,特许仙长见君不拜,此事暂且搁下。”皇帝一语定的,大臣们心知皇帝这是偏袒谢明月一系,却碍于帝王不敢多言。
“前几日桓卿道林道长断言谢明月刑克天子,今日封君也在殿上,朕也传召了林道长,今日就将这桩事了了。”皇帝看了眼封君,“封仙长有何高见?”
封君瞥了眼殿内脸色阴沉的桓珠,笑道:“某观谢司马天庭饱满,眉目清明,行动举止间开合之态隐约有大将之风,依某看,陛下得谢司马,有如高祖得韩信,孙策得周郎,贤君良将,可担大任也。”
桓珠抖着胡须冷笑:“妖道满口胡言,区区女郎安可同淮阴侯相提并论?”
封君嗤笑:“世间事难料,安知女子不能国士无双?”
皇帝轻咳一声:“封仙长与林道长批命全然不同,卿家以为该如何判断?”
“臣奏请两位道长比试一番方可见真章。”萧锦年恶劣地朝林厐一笑,果不其然看到对方脸色白了下来。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两位道长可有异议?”皇帝询问殿内二人。
“无。”封君摇头,看向林厐,“你呢?”
林厐背上冷汗津津,闻言也只得勉强笑着应下:“自然……”
封君指尖翻转掐诀,对林厐柔和地笑了一下,林厐却被对方这笑意惊得三魂去了七魄:“某云游四海时曾与佛家弟子煮茶论道,幸得指点学得这真言咒,第一次使用,还望见谅。”
林厐听得云里雾里,还不待反应过来,就听封君冷声喝问:“你受何人指使陷害谢明月?”
林厐本想讽刺回去,却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口:“有黑衣人给了我三百两黄金,嘱托我朝堂上构陷谢明月,如有可能,尽力让谢明月死在朝堂上。”
殿内大臣们眼神交汇,心道这次谢明月若是能正名,桓家这日子……不好说啊!
皇帝脸色阴沉,阴冷的视线在桓珠身上停留片刻,冷笑:“朕倒不知道,朕的新任五兵司马竟然值三百两黄金?”
谢明月俯身参拜道:“陛下,林厐此言已经说明,有人藐视君威,意图把控朝堂,这才收买妖道构陷臣,望陛下严加审问,还臣一个清白!”
“臣觉得谢司马此言有理,若非封仙长大能,谢司马岂不蒙受不白之冤?”萧锦年向前附和。
封君冷笑:“还没问完呢!”
于是众人不再打扰,看着封君逼问林厐。
“可曾看清黑衣人样貌特征?”
“没……没有,那人罩着面纱,我看不清。”
“你再仔细想想。”
“有了!那个人右手上有烧伤的痕迹!”
“身高体型如何?”
“身高六尺左右,不胖不瘦的,其他的实在记不得了。”
封君瞥了他一眼,手势变动,便见林厐脸色清白,跌跪在殿内。
“草民知罪!求陛下饶命啊!”
“林厐罪犯欺君,又企图构陷朝廷命官,众卿以为当如何处置?”皇帝沉吟半晌,决定将这个罪大滔天的道士丢给朝臣们处置。
“启禀陛下,臣以为,林厐构陷朝廷命官,按律例当杖八十,又罪犯欺君,乃死罪,林厐知罪犯罪,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令谢明月没想到的是,说话的竟然是萧元明。
萧锦年紧随其后:“臣附议!”
“臣等附议!”大臣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其间不乏桓氏派系的官员。
桓珠心知此番大势已去,也跪了下来,咬牙切齿地死命盯了眼谢明月:“臣附议!”
“那依萧卿,林厐处以枭首之刑,拖下去吧。”皇帝金口玉言,即刻有禁军进殿将已经抖成了筛子的林厐拖了下去,“至于这幕后操纵之人,秦廷尉何在?”
“臣在!”
“你负责缉拿贼人归案,十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谨遵圣旨!”
一场闹剧终结,许多原先保持中立的大臣开始认真地揣摩谢明月,不过他们也不会立刻站队,都是千年的狐狸,谢明月到底如今并无实权,以后如何,还要看她能否展现出值得旁人追随的能力了。
皇帝看向谢明月,因为林厐的预言,谢明月脱去了官服,一身青衣,乌发用木簪束起,温雅中透露出英气。
“谢卿蒙冤,朕心感愧疚,擢晋正五品中书侍郎,赏黄金百两,绢帛十匹。”
谢明月稽首谢恩:“臣,领旨谢恩!”
散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出。
谢明月走在萧锦年旁边,笑道:“多谢了,是萧将军给你写过信了吧。”
语气间毫无疑问,萧锦年有些欣赏地看着谢明月:“我原先以为你是徒有其表,如今看来,还是大哥的眼光准啊!”
“我在边州时与萧将军多有往来,你突然相助,自是有将军的手笔。”谢明月和谢思真交换了眼神,谢思真微微点头,带着谢承安头也不回地往宫门外走去。
“陛下有意重用你,不过可不是省油的灯,为着避嫌,我不曾与中书省官员有私下接触,所以,你上任以后都要靠自己了。”萧锦年看了眼谢家父子的背影,有些沉重地道。
“我不是懦弱无能之人,不过一个中书省!”谢明月白皙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明月若是连这点难关都过不去,又如何敢自荐入朝为官?”
少女眉目间不乏傲气,萧锦年会心一笑,谢明月有傲气的资本,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两人对视片刻,便一同大步往宫门外走去。
“近日左仆射多操劳,不如明月做东,咱们去茶楼小聚一番?”
“那萧某便不客气了!”
“我也去。”冷冽的声音传来,两人转头,果然是封君。
“陛下不是留你在宫里吗?”散朝后,皇帝单独召见了封君,是以封君这么快出来,谢明月不由有些好奇。
“陛下说要封我做国师。”封君面无表情。
“咳!”谢明月轻咳一声,同萧锦年对视一眼,两人差不多明白皇帝怎么想的,他们两个都出身世家,难免不为家族打算,陛下信不过他们两个,因此想培养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今日封君的表现足以引起帝王的注意,身怀异能之人,饶是天家帝王,也忍不住想拉拢。
“你不愿?”萧锦年开口问道。
“修行之人,不问世事。”封君说完,便闭口不言了。
谢明月朝萧锦年摇摇头,她倒是知道封君为何拒绝,因为封君和她说过,他不会在人烟烦扰处待太久,不出两年,便要避居深山修行。
“不如将琳琅也喊来。”
萧锦年挑眉:“你也不怕王沉靖惦记上你。”
谢明月扬眉看着他:“你觉得我会怕吗?”
“不愧是我大哥都称赞的女子啊!”萧锦年称赞,心里却冷凝下来,谢明月是真的无所顾忌,还是……胸有成竹?
三人乘坐马车刚到茶楼不久,王琳琅就带着侍女来了雅间。
“这位是?”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封君,她身在闺中,如今刚散朝,封君的事迹还没有传扬出去,因此她不认得谢明月倒也不意外。
“封君。”封君看着王琳琅,眼眸微动。
王琳琅和萧锦年只觉得这人冷冰冰的,没有留意到封君的情绪波动,然而谢明月与封君熟稔如斯,敏感地察觉到了封君的状态,但是她也没有表露出来,只当不知道。
“明月,你能出宫了,那妖道批命的事情是不是解决了?”王琳琅有些激动地问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谢明月笑道:“我当然没事,这次全靠封君了!”
“哦?”王琳琅好奇地看向封君。
萧锦年见封君不答话,只好跟王琳琅说起今日朝堂的事。
听完,王琳琅有些惊讶地看着封君,眼神中不免带了几分慎重,她有些歉意地道“失礼了,没想到仙长身怀奇技。”
事实上三人都看出来一开始王琳琅并没有多在意封君,想必是将封君当作了欺世盗名的江湖术士,如今听闻封君在金銮殿逼迫林厐吐露实情的事迹,不免感到羞赫。
封君摇摇头,正待说话,却突然听到门外走过一行人,交流声清晰传入雅间内。
“听说封君金銮殿上大展才能,让那妖道情不自禁口吐实言,看来封仙长在大钺国境内,是要扬名了!”
“如今看来谢明月入朝为官一事已有定论,以后在想以女子的名义打击她怕是不行了。”
“不过说来也怪,听说封仙长将其比拟先汉淮阴侯。”
“淮阴侯何等能将,这谢明月当真能比拟?”
“是与不是,我们且看着便是,倘若谢明月当真以女子之身开了这女身临朝的先河,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只怕少年成名,以后被这浮华迷了本心啊!”
闻言,谢明月不禁轻笑。
萧锦年挑眉:“他们说的可没错。”
“若心智不坚,他日粉身碎骨,也是自找的。”谢明月丝毫不介意外人的怀疑,“我既然敢走这条路,又怎么会怕外人的议论质疑呢?”
王琳琅点头,她有些艳羡地看着谢明月:“我倒是觉得,明月未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封君看了眼她,默不作声。
*
几人也就在茶楼小坐了一会儿,谢明月和萧锦年还要去衙门处理事务,便分开了。
萧锦年十分君子地将谢明月送到中书省大门口,道别后匆匆去了自己衙门。
谢明月理了理衣袖,信步走进中书省。
来迎她的是一个侍从,侍从满面笑容:“这位就是新上任的谢侍郎吧!小的白石,中书监大人已等候多时,请侍郎随我来。”
其实依着谢明月的职位,还没有到让堂堂中书监等候面见的程度,只是谢明月先是天子亲封五兵司马,又竟妖道批命之事,陛下亲批将她送来中书省,可见陛下已经将她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中书监姓李,名振阳,出身陇西李氏,虽比不上王谢之流,却也是清贵世家,不过……
谢明月眸间划过一抹冷冽,若她得到的消息没错,这个李振阳,似乎在暗中和桓氏有所接触。
侍从引着谢明月到了李振阳办公处,向李振阳通报后便在他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下官谢明月,拜见大人。”于公,李振阳于谢明月来说是上司,于其它,李振阳与谢思真同辈,无论如何,谢明月都是要向对方行晚辈礼的。
李振阳看着青衣少女,叹息一声:“不必多礼,你年纪与我家娘子相当,就当我是个长辈便是。”
谢明月心下微惊,不知这位中书监对她的态度为何如此和善。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明月直起身,看向李振阳,只见对方浓眉虎目,虽是文官,却隐约有些杀伐之气,并不似消息中所言是个谄媚之人。
“先坐吧。”李振阳招呼谢明月坐下,“你可知我见你所为何事?“
谢明月思忖片刻,面带羞惭:“下官愚钝,还望大人明言。”
李振阳摆摆手,笑呵呵地道:“你不必惊慌,我找你只是为了问你些事情。”
“何事?”谢明月心下微惊,是什么事情,需要他来问自己的?
李振阳眸中闪过一抹干涩:“我想问问你,你小时候被拐以后,可曾见过同样被拐的其他孩子?”
谢明月脑海中闪过一些细碎的影像,模糊而令人心惊:“似乎是有,大多家境还不错的样子,只是,有许多太过哭闹的孩童都被杀了来警慑我们这些比较安静的了。”
“什么!”李振阳失声。
谢明月见对方如此失态,不由得关心地问道:“大人询问下官此事,是否家中……”
李振阳摇摇头,按捺下情绪道:“丢了孩子的不只谢家。”
“大人何意?”谢明月心头猛地一惊,莫名泛起了寒意,李振阳这话若是真的,那恐怕……
“我这里有几份卷宗,上面注明了多少孩子和你在同一时间失踪,其中不乏世家的子女。”说着,李振阳从身后的书柜中取出卷宗递给她,书页泛黄,页脚处还有些许磨损,显然是有人时常翻动。
谢明月结果卷宗,掀开查看,随着一连串的报官的姓名,越发的心惊,竟有数十人之多!就连王家都丢过一个庶子!
“这!”浏览到一处姓名时,谢明月骇然看向李振阳,上面赫然是李振阳的姓名。
“我有一个幼子,也是当时被拐的一人。”李振阳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啊!”
谢明月微微垂眼,她不确定李振阳是真情流露还是装模作样,她的消息渠道一般不会出错,李振阳的确与桓氏有牵连,那如今李振阳在她面前这番姿态,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实不相瞒,我今日见你,是想请你暗中助我查清当年真相,这么多孩童在同一短时间内被拐,绝非偶然!”李振阳双目澄澈,真诚地看着谢明月,“只不过这件事查下去,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你可愿意?”
谢明月俯首作揖:“下官定不辱命。”
李振阳赞许地夸她:“我果然没看错人,谢侍郎年少有为,自不会让我失望。”
“大人谬赞!”谢明月微笑着瞥了眼门口处的人影,“想必大人还有公务处理,下官先告退了。”
李振阳点点头,将卷宗重新锁近柜子里,看向走进来的人。
谢明月和这青年擦身而过,青年的衣服似乎被熏香熏过,淡淡的百合香味沁入鼻尖,两人同时用眼尾扫了对方一眼,四目相对,谢明月清晰地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丝讥诮。
视线一触即分,谢明月来不及思考对方的恶意是由何而来,边听这人开口向李振阳问好。
“学生柳文英,问老师安。”
声音倒是清雅,谢明月心想着,有心探究柳文英,却碍于李振阳在侧,只得出了房门,心想着来日方长。
不过……柳文英是李振阳的学生?
谢明月心下微沉,师生二人为何对她态度差别如此之大,一个犹如长辈慈爱,一个看向她的眼神有如盯着兔子的毒蛇。
府衙内人多眼杂,谢明月一派沉静之色走到中书省侍郎们集中办公的地方,施了个平礼,道:“在下新任中书侍郎,各位同僚有礼了。”
“谢侍郎有礼。”率先搭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郎,生的白净绵软,见到谢明月笑意盈盈的,“在下何言。”
“在下袁柏生,谢侍郎有礼。”
“谢侍郎有礼,在下……”
何言开了个头,众人纷纷还礼介绍自己,谢明月一一记下,气氛正好之际,听得一声冷哼。
“什么侍郎,不过出卖颜色得来的官儿,也就你们上赶着!”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瘦削的青年,大钺官员的制服十分雅致,穿在他身上却也十分别扭,不甚合体。
谢明月冷笑:“谢某的官儿如何得来的,这位同僚这么清楚,莫非这位同僚如同苍蝇一样一直跟着谢某?”
何言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位谢侍郎嘴巴真毒,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是个苍蝇了。
“愚妇果真长了一张利嘴!如此尖刻,有违君子之道!”能在中书省任职的,到外面哪个不被捧着,如今被谢明月这么一斥,被气了个倒仰。
“对同僚出口诬蔑,你又何尝是个君子?”谢明月有意拿他立威,否则这中书省里岂不是谁都能骑到她脖子上耀武扬威了?
于是,谢明月又厉声呵斥他:“你如此诬蔑谢某,咱们难免要到陛下面前去评个理,也让陛下瞧瞧他的臣子们一个个在衙门里不务正业,暗搓搓嚼同僚的舌根,污言惑众!”
那人一听要闹到皇帝跟前去,便慌了神,但仍旧硬撑着摆出了一副不屑于谢明月一般的架势:“我不同你计较!”
谢明月正待说话,被何言劝住了。
“谢侍郎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他叫林程远,是寒门出身,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更何况谢侍郎女身临朝,被小人眼红也在所难免。”
谢明月扬眉:“哦?依何侍郎看,他是小人了?”
何言脸色涨红,讪讪地笑道:“谢侍郎可别!是我一时口误,这话若是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
中书省乃是皇帝直属,为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政令的衙门,其中最忌讳结党营私,若是何言这番话传了出去,难免不会有人说他谄媚宠臣,打压其他人。
谢明月知晓其中厉害,似笑非笑地对何言说道:“那还望何侍郎以后慎言。”
此一番下来,示好的、示强的皆被谢明月一通教育,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再凑到谢明月跟前来,这位谢侍郎初来乍到,竟连一贯左右逢源的何言都没讨到好,谁也摸不清她的路数,倒不如静观其变。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林程远看谢明月的眼神闪烁,似是柔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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