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长垣巨变(四)

那逃难的老乡,三言两语,交代了长垣的变故,原来,长垣城有个盐商,名叫王奕平,也算是这长垣最富有的人,掌握了附近几个县城的盐路,靠贩卖私盐发家致富。但是近些年来,滨海连年大旱,百姓流离失所,官府非但没有派遣钱粮赈灾,反而把其他地区的赋税提高,以弥补滨海少收的税负,而王奕平的盐路,皆从滨海而来。滨海的盐路断绝,致使王奕平的财路也跟着断了。再加上,滨海逃难过来的难民,对官府的不满,遂王奕平聚集了一众难民几千人,造反起义。

宋云一行人听到这里,无不震惊,造反这种事,那可是要杀头的。

“那长垣现在怎么样了?”孔老板终于忍不住,急声问道。

“官府的人都被王奕平杀了,昨天一整夜,到处都是喊杀声,我们这是一大早,看四下无人,才跑出来的!”那位老乡说到这里,缩了缩脖子,那模样,显然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说话间,从长垣方向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行色匆匆,一副狼狈的样子。

“老乡,那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呀?”孔老板又问道。

“南边那个路口向东,200里左右,有个东泽县,我还有些亲戚在那里,这长垣城我是不敢呆了,谁知那王奕平,会不会到处杀人。”那老乡说罢,回头望了望长垣方向,又低头向南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

“哎~这个王奕平,你要当官自己不会考个状元吗?造什么反呢,哎~”边嘀咕着,边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

众人听完那老乡的话,一时间面面相觑,竟没有人说话。孔老板为首的一行人,本就是世世代代生活在竹山村的村民,这次跟着孔老板到长垣,也是想采购一些必需品。一时间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竟都没有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在孔老板身上。宋云更是一个孩子,遇到这种大事,也不能拿定什么主意,况且,临行前,母亲再三嘱咐,路上听从孔老板的安排。

孔老板见众人都看向他,沉吟了片刻,便沉声说道:

“我与那王奕平,打过交道,虽然没有见过他本人,但是咱们村的盐巴,可都是从他那里买的。”

此言一出,众人也是一惊。刚刚那位老乡口中,王奕平分明是个杀人放火的大魔头,谁料一个小山村的杂货铺老板,竟然与他打过交道。

“你们不必惊慌,那王奕平原本就是个盐商,也算是个商人,同是商人,应该不会难为商人吧!”孔老板这般说着,不过这话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名伙计询问道。

“我们还是去长垣看看吧!其他也别无去处。”孔老板稍加衡量,便这般回应道。

“要不,我们也去东泽县吧!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呀。”那名伙计似乎十分惧怕长垣的兵乱,此话一出,另外几名伙计也跟着附和。

“是呀是呀!咱们做的可都是小本生意,要是因为这些瓶瓶罐罐,再丢了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那王奕平,本身也是贫苦出身,他这次造反,也都是聚集的一些难民,刚刚那个老乡也说了,王奕平杀的都是一些官府的人,我们也都是穷苦之人,想必他也不会难为我们吧,我们到了长垣,多加注意些,拿到了货我们就离开,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见多识广的孔老板这样分析着,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也觉得孔老板说的有道理,于是也不再多言语,纷纷整理了下行囊,又再次向着长垣行进。

路上经常遇见从长垣逃避兵乱的难民,三三两两的,大多数是结伴而行。众人战战兢兢的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长垣城的大门。到了城前,众人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往日热热闹闹的城门口,现如今破落不堪,城门大开,城墙边上还有火烧的痕迹,时不时的,会有人从城门口,探出头来四下张望,而后鬼鬼祟祟的从城内跑出来。城门上,还有一些血迹,想必是昨夜厮杀时留下的,不过却未见一具尸体,想必是已经清理过了。从城门外向内望去,街道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众人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向城内行进,进到城内,看得更加真切了,大街上少有行人,有的只是匆匆出城的避难者,所有的铺面都紧闭大门,原本热闹的花市,鸟市,酒坊,茶馆等等,有的招牌已经掉了半边,有的酒望被火烧了,只留下光秃秃,黑漆漆的旗杆。还经常看到一群群手持长枪短棒的人,在街上搜寻着什么,看衣着,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但外表还是一副难民的样子,这些人应该就是王奕平造反聚集的那些难民吧!众人一开始看见,还警惕的看着他们,但是发现这些手持兵刃的人,搜寻的目标并不是自己时,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众人在孔老板的带领下,战战兢兢的向前挪着步子,向着孔老板印象中的那个杂货集市行去,这刚起兵乱,也不知那杂货集市还有没有人做生意。

众人到了那个杂货集市,这是个露天的集市,说是集市,其实就是个圆形的广场,平时在这里,都是一圈圈的摊位,广场的中心,是一个方形的立柱,平时官府张贴什么告示时,都会贴在这个方形立柱上。

宋云一行人走进这个小广场,放眼望去,还真的有几个摊位在售卖着什么东西,有人卖东西,说明这里还是正常在经营的,只不过有人畏惧兵乱,不敢出来售卖罢了。

孔老板带着众人,向一个摊位走去,那个摊位的商贩,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胡乱的用根布条系着,还留着长长的胡须。那商贩双手插在袖子里,坐在个板凳上边,眯着眼,身子一直在晃悠。走进摊位一看,这个摊位售卖的是瓷器陶器之类的,大大小小的在地上摆放着,后边还有个小货架,货架上也摆放着一些花瓶。众人来到摊位前,孔老板向着这位商贩拱了拱手,询问道:

“这位掌柜的,长垣现在怎么样了呀?我们是乡下来的跑腿商人。”

那位掌柜的慵懒的挑起一个眼皮,看了一眼众人,却没有回答,又眯着眼晃悠着。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说做的是小本买卖,可是经营了好多年了,头一次见这么做生意的,一点也不热情,反而爱答不理的。

孔老板见那掌柜的没有答话,心想是不是因为没有买他的货?又继续说道:

“掌柜的,你这有没有小米缸,醋坛子之类的?”这话果然见效,那掌柜的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道:

“去去去!什么米缸醋坛子,我这卖的都是古玩陶瓷,你不买别在这捣乱。”

孔老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继续说道:

“抱歉了这位掌柜的,我们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您见谅,大家都是跑腿商人,我们是想了解下现在长垣是什么情况。您看您老人家一看就知是见多识广,能我们说说?”

那掌柜的终于睁开了眯着的双眼,打了个哈欠,而后才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买我一件东西,我回答你一个问题,怎么样?”那模样,就差把“奸商”二字写在脸上了!

这掌柜的变脸变得有点快,孔老板还有点不适应,干笑了一声,说道:

“可以,那。。嗯。。”孔老板应了下来,然后目光在这摊位上扫了扫,寻思挑一个便宜货,最终目光锁定在一个破旧的陶罐上。

“这个几钱?”孔老板指了指,说道。

“100个铜板!”那掌柜的搭眼瞧了瞧说道。

“这么贵?,算了,我去问问别人吧!”孔老板一副震惊的模样说道。说罢,转身就欲离去。

那掌柜的见众人要走,心中也急,他原本漫天要价,就是想对方回个价,不论价格高低,都卖出去,这长垣起了兵乱,不定哪天,他这些瓶瓶罐罐的,就都被砸碎了,到时候可就血本无归了。于是急忙道:

“哎哎哎~~你倒是还个价呀!”

“可以还价吗?”孔老板虽然是个乡村的杂货铺老板,可也经商多年,这点套路他还是能看得清的。

“你还个价试试呗,别太离谱。”掌柜的继续奸笑着说道。

孔老板仔细端详了片刻,他自然是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的,于是他又打了个对折,说道:

“这平时,也就卖5个铜板,看在是我有求于你的份上,给你10个铜板,行就行,不行我就去问问那边那个裁缝了。”

“行行行!”掌柜的笑着说道,不用说十个铜板,就是5个铜板,他也会同意的。

“掌柜的!那我问你几个问题,还希望能如实告知!”孔老板从钱袋中数出十个铜板,扔给了那掌柜的,又再次拱了拱手说道。

“你是不是想问问现在长垣是什么情况?”掌柜的颠了颠到手的铜板。

“还请如实告知!”孔老板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王奕平你听说过吧?”掌柜的问道。

“嗯,早些年,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未曾谋面。”孔老板回应道。

“王奕平上个月,突然开仓放粮,他这些年贩盐,可是赚了不少钱,那些从滨海逃难过来的灾民们,少说也有一万多人,王奕平一连放粮放了六七日,那些灾民们,可真是遇见了活菩萨呀!”说到这,那掌柜的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一开始呀,那些灾民们真是感恩戴德,大善人啊!不过后来,官府的人知道了,可是官府的人,非但没有管分发粮食给那些灾民,反而去王奕平家里去收税。说是长安那边下了令,滨海少收的赋税,要我们长垣补上一些,这不是胡闹吗?”说到这,掌柜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王奕平,贩卖私盐,本就违反官府的禁令,之前都是花钱打点官府的一些官员,不过这时候闹天灾,可不是平时那几个铜板能打发的了,也不便再被抓住把柄,就给了官府一些钱粮。可谁知,县令那厮贪得无厌,一连好多天,天天都去要钱。他王奕平虽说有钱,可是一边是一万多人要吃饭,一边官府还要着钱,官府要的钱,甚至比那一万多人吃饭还要多,这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消耗呀!”掌柜的说到这,也为那腐败的官府衙门气愤的不行。

“那这么说,是王奕平被逼急了才造反的?”孔老板听到这里,打断了掌柜的话,问道。

“倒也不是,那王奕平开仓放粮的消息,迅速的被那些逃难过来的民众传开了,就连跑到东泽县那边的灾民,都闻声赶来了,这一下,吃饭的人,增加了几万人,那王奕平也不是财神爷,哪有那么多钱粮天天放粮?这不没几日,王奕平家的粮仓就空了,可是那几万灾民也要吃饭呀!这几万人断了粮,那事情还了得?于是那几万人就聚集在官府的粮仓门前,抢了官府的粮仓,官府那几百人,哪里是这几万人的对手?”掌柜的顿了顿,拿起个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又继续说道:

“那些灾民们,抢了粮仓,杀了官兵,知道是惹了祸事,于是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造了反吧!那些灾民对王奕平那是感恩戴德,便推举他为首领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掌柜的一口气将长垣的变故经过讲了出来,众人听后,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既然,那王奕平是个大善人,为何还有那么多从长垣往外逃的人呢?”一个伙计不解的问道。

还不等掌柜的回答,孔老板就沉声说道:

“这边造了反,官府肯定会派很多官兵来镇压,到那时,这长垣城可就成了战场,那些人都是逃避兵乱的吧!”

“没错!”掌柜的应声附和道。

这边正说着,突然响起了一阵铜锣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手持棍棒,约有二十几人,领头的那人身材魁梧,一边敲着锣,一边大声的喊道:

“王侯无道!贫富难均!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一边叫喊着口号,一边敲锣行进,走到广场中间的立柱前,上前两人,张贴一张告示,众人见张贴出来告示,便围拢过来,可是宋云一行人没有识字的,孔老板虽说见多识广,可以是大字不识一个。

宋云拉了拉孔老板的衣角,问道:

“孔伯伯,那上边写的什么呀?”孔老板老脸微红,尴尬的挠了挠头。

“是募兵告示。”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也缓解了孔老板的尴尬。

刚刚敲锣的那名魁梧壮汉,见告示张贴完毕,便狠狠的敲了几下铜锣。

“乡亲们,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又狠狠的敲了几下铜锣,然后高声说道:

“我给大家念一念这个告示,大家安静一下!”

于是,那壮汉照着那告示,高声朗读道:

“苍天有目,天下承平已久,然,邪气滋生,魍魉之辈坐于朝堂。今呈天下意,举旗聚义,兴天兵数万,效陈吴,同进退,有肉同食,有酒同饮。

王侯无道!贫富难均!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

短短几行字,被这魁梧壮汉朗读的慷慨激昂,却也带了几分气势。

“有想要参加义军的,到旧衙门门前去报到!”那壮汉读完告示以后,又高声喊道。

宋云虽然听不懂这些之乎者也的什么意思,但是从那人的气势上,也受到了一些感染,顿时也感觉热血沸腾,想必写这篇告示的,必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吧!

那壮汉说罢,推开众人,带着那二十多名喽啰离开了集市。

宋云此时,内心烧着一把火,没有哪个男人不热血,宋云这正值年少,很容易被外界的情绪感染。宋云居然有了参军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刚起,便被他摇摇头否定了。

“不行,娘让我去私塾读书的,我要先识字。”宋云在心里这样想着。便很快下定了决心,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参军。年少的宋云,只是向往那纵马奔驰,快意厮杀的场景,却又哪里知道和平的珍贵。

众人在告示下议论了一会,便都散了开去。

宋云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进城以后,也没来得及休息,各种事情皆知晓,众人顿感疲惫,于是在孔老板的带领下,寻了个还在接客的客栈,就住了进去。打算第二天,送宋云去私塾,其他人去采购货品,毕竟这长垣已经闹了兵乱,不是久留之地。

夜里,众人睡得都并不踏实,尤其是宋云,这一路从竹山村到长垣,见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先是看到了会飞的神仙,而后遇见了逃避兵乱的百姓,进了城又听到了王奕平的故事,还被那募兵告示感染的血气沸腾。宋云的性格,因为从小没有父亲,乡里乡亲的孩子们,也都看不起他,所以导致宋云一直沉默寡言,像个闷葫芦。可宋云骨子里还是非常倔强的。

这夜里,宋云第一次思考,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是那驰骋沙场的将士,还是仙霞山上那自由飞翔的神仙?宋云并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深夜,远方,长垣城南五十里,竹山村,宋云家中,宋云的母亲手持一柄火把,站在院内,此时的云姬,一改往日的村妇形象,往日蓬松的头发,今日梳理的十分得体,一只玉簪高高的扎起,身后一个通红的斗篷无风自动,斗篷之下,一身锦衣,紧紧的贴在身上,腰间镶金的腰带,身侧,还悬着一把宝剑,那宝剑单看剑鞘,便知不凡。可谓是“宝剑重磨光色显,圆明正照无边”,这风采,谁能想到是在这竹山村,生活了十多年的一个寡妇?

“昔日被夺走的,从今夜开始,便开始讨还吧!”说罢!将火把扔向这个住了十多年的房屋。而后,抽出宝剑,轻喝一声,那宝剑在空中打了个转,云姬纵身一跃,脚踏飞剑,就这么向着西南方向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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