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内院后,青甫便被福叔请去了济世堂。
青甫此时的心思并不在商府的凶案上,而是他最后一次在宫里面圣的时候。
“当真是无药可救了?”老皇帝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青甫的耳朵。
刚刚从上一次昏厥中醒过来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如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持续传来的疼痛,撕裂着他最后的意志力。
这御医说的属实是实话,伤势恶化到这般境地,自己确实是没得救了。
“当初若是能马上施药急救,或许还能留住晏统领的这条命。可是边南到京城再快地脚程也要一周,这一周里晏统领用的都是些民间市集所卖的土方子,有些不光起不到治愈的疗效,反而还加速了伤口的恶化。”
御医说完,便轻轻掀开了覆在青甫身上的薄单。只见他浑身红肿的皮肤上遍布着各种溃烂的伤口,有些个还在不停地淌出如米汤一般混浊的液体,味道腥臭无比。
“晏家三代功绩斐然,朕不能看着晏家的孩子为了朕丢了性命。按照给皇族用药的规矩,为他救治。若三日之后,还是这种状态,便送回晏府吧。”
青甫努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在一片模糊的白光中,他见到了老皇帝离去的背影。
“送回晏府。”青甫听后,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便是圣恩么!”
这一刻他有点儿恍惚,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到底活成了个什么样子。幼时,他为了家族荣耀而专注努力;入朝后,他便为了圣命四处疲于奔命。人人都夸他是少见的青年才俊,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其实活得一无所有。
命数到了尽头,无怨也无恨,青甫反倒是生出一股洒脱的气质。他不禁在想,若那眉眼清澈却带着无赖气质的姑娘要真能救活他,他必不会再入这人心鬼蜮,而是痛快地为自己活一遭。
谁知道誓言竟是这世上最难守住的事。他伤愈才一年出头,疤还没完全掉光,人就又要一头要卷进一个天怒人怨的是非里去了。
想到这里,晏青甫轻轻地的笑了一下。他仿佛能看见阿璃跳着脚地骂他:“你傻吗!你是不是真的傻!”
福叔一路上谨慎地观察着这位陆大人低头哈腰请来贵气的公子。
晏青甫到凤阳一年多,能见到他的人也就只有几个。虽然被风评为疏朗俊逸的绝佳公子,但福叔倒是觉得他的俊逸明显是亏血气导致的,就他那羸弱的身板,仿佛是个人给上一巴掌都能把他拍到地上。
不过福叔毕竟也是伺候人多年的老江湖,他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深不可测,越需要牟足了的精神头去对待。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好一顿筹谋的福叔却瞧见了晏青甫刚刚的傻笑,他语气略带尴尬地点到:“公子,请!”
“陆大人。商夫人。”青甫一进济世堂的门就行了个虚礼,随后便随着福叔的安排坐了下来。
小丫鬟还未放稳青甫的茶杯,陆空远已是焦急地问道:“晏公子,刚才那位年岁不大的姑娘便是您的救命恩人?”他虽未见过晏青甫之前重伤的样子,但是传言可是没少听。
众人皆知道晏老太公寻了个很有本事的江湖游医,愣是把两只脚都在鬼门关里的晏青甫给救了回来。可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够想到这位有本事的江湖游医竟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陆大人的顾虑,在下明白。我爷爷当年追查赤月族的奸细时,也是九死一生,关键时刻幸得一位江湖人士出手,才得以保命,其实阿璃便是那位江湖人士的亲传弟子。”
“难怪年纪尚轻,一手医人的绝技不说,还可识得百年前后的大事,原来是师出大家。”到现下为止,对任何人或事都显得异常冷漠的商贺阳,倒是对阿璃说了两句真心赞赏的话。
“刚刚陆大人、商夫人也是亲眼见了那两个丫鬟的诡异举动。就算我师傅不能全部都说中,但我想也不会偏差太远。”
晏青甫看见陆空远此时的表情渐渐显露恐惧,便知道这位陆大人最后那一点侥幸的心理此刻也是彻底垮了,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凤阳城即将要发生的变故了。
“商夫人,商家家主死因确实非同一般,在下查案之前还想请夫人以治丧为名将商府闭府七日,不知可否?”
“全依公子行事。商府会全力配合陆大人和公子的安排。只要是商府能办到的,哪怕是陆大人要查本府的账本,我也绝不会含糊。”
“夫人,您这是太客气了,商家的帐那容得下官来查。”陆空远还未推脱完,便听见青甫那边儿又开了口。
“在下正掂量着有些事情实难开口过问,夫人这就安排好了,果然是明理之人。”
陆大人听完这话,差点儿堵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了。可如今商家和晏青甫,他现在谁都得罪不起,只能自己闷声呵呵了两下。
“福叔,晏公子刚刚叮嘱之事,或是日后要查之事,你直接办就可以,无需事事都通报于我。”
一通虚虚实实地客气后,济世堂突然安静了几息。
青甫候了几息,便先开口打断了这磨人心思的安静:“师傅和我进到出事的小园子后,发现商家家主已经和刚才那两个丫鬟看起来所差无二,或者说是更加糟,也不为过。”说到这里,青甫顿了顿口气,拿起了手边儿的茶闻了闻香气。
“那商家家主也如那两个丫鬟一样,四处追着活人咬吗?”陆空远似是不死心于奇毒突现凤阳。再说了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怎么可能如此博学,一眼便认出这世间闻所未闻的毒物。
“撕咬活人,这倒是一致的。不过商家家主应是第一个被毒虫所咬之人。毒虫将自己的幼虫孵在了家主体内,待幼虫啃噬完他的脑和内脏之后,便会操控着家主的尸体去扑咬身边的活人。那两个丫鬟也是被家主伤到后才化为毒僵的。若是不加管控,如此反复,不出三天,整个凤阳城便再难寻个正常的活人。”青甫发现商府的茶品似是比阿璃在市面上搜刮来的那些极品都要好,便浅尝了一下。
商贺阳自始至终都在安静地听着晏青甫描述着商鲲死后发生的事情,甚至青甫几次试探,都看不到她脸上有任何悲喜交替的情绪变化。
“难怪晏公子一进门便让我以治丧为由闭府七日。可否问下,伤我夫君的那只毒虫,公子可寻得下落?我闭府可以,但是毒虫不除,我府内这上百条人命岂不都有可能成了那虫子的食物!”
“夫人说的是!”商贺阳的问题又挑动到了陆空远脆弱的神经,他满眼期盼地看向了晏青甫。
“伤及商家家主的那只毒虫已经被我师傅找到,并妥善保存了。目前看来,接触过家主尸身的人也就只有那两个婢女,她们如今也均已焚化成灰,所以商府暂时还是安全的。可这阴尸毒毕竟无任何治愈之法,只要化为毒僵便会到处咬噬活人。即便是断了它们的头颅、四肢仍不能阻止它们咬噬的欲望,所以还望夫人能够理解闭府七日之需。”
“大是大非面前,民妇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陆大人放心,商府这七日定不会有一个人外出。晏公子,不知亡夫的尸身如今可还周全?”
“这便是今日我要和夫人说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家主已化为毒僵多时,虽暂不知因何原因,家主一直被困在园子中不曾离开。但若以毒僵的样子留存家主尸身实在太过危险,所以青甫私下做主将家主的尸身焚灭了。”青甫说完,便起身向商夫人行了个礼,毕竟他这算是毁人尸身,放在姬朝就是不可恕的死罪。
“陆大人,刨坟毁尸都是大罪。若他日有人以此要挟晏公子,你可不要推脱责任。”商贺阳低头轻轻了拂了拂衣袖上的皱褶,继续说道:“老爷来凤阳三十余载,行事光明磊落。无论是同行贵人,还是劳工苦力,甚至城里那些落了难的流民,就没有没受到过老爷恩惠的。如今他却被歹人残害到如此地步,就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得了。”
商贺阳说完,便起身来到晏青甫的身前,将他扶了起来。
“公子放心,今日的凶险我是亲眼见过。我信公子如若真有办法,必不会行此下策。无论公子最后寻到或是寻不到这歹人的下落,你皆是我商氏一族的恩人。”
“若寻到如此灭绝人性的下毒之人,本府一定会严办此案,给夫人一个交代。”陆大人这话是憋着狠劲儿说的。
要知道他的官可不像其他府台大人们那么简单,谁地盘上的祖宗能有他凤阳城里的多。他小心谨慎了这些许年,还是给他没头没脑地摊上了这样一件难事,他这会儿简直快气死了。
“福叔,刚刚的话你可听明白了!府内所有护院都警醒着些,无论谁出了和那两个婢女一样的症状,马上隔离。再有,让所有护院都闭紧他们的嘴,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封府的原因,即使是我亲儿子也不行。”
“在下谢过夫人的仁义,他日家主出殡之日,晏某必来上香告罪。今日府内夫人定还有事需要操持,在下先行告辞了,还请夫人节哀。”
“陆大人,告辞。”
晏青甫起身告辞之时,没再多对陆大人多说一个字,他知道他的善水庄晚上定会有贵客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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