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甫仔细读完这份奏呈后,一言未发。他将奏程徐徐卷起,递还给了陆空远。
此时晏青甫的沉默倒是让陆空远吃了颗定心丸。毕竟是自己亲自出面将晏青甫卷入凤阳这个泥沼的。现下若不把该铺垫的底子都铺垫好,他日里嫌隙起时,自己要是再想做好人,那才叫为时已晚。
凤阳城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关系就是一汪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在如今这庙堂之上,但凡是个有点儿手腕的主儿,都会想尽办法在这里安插下自己的眼线,大肆敛财。
对于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陆空远清醒地知道凤阳无人能信。
可如今他需要和晏青甫托底,这话又万万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所以他便寻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把所要说之事写进奏程,给你看。看完后,便把它送呈给皇上看。一整套操作下来,让人根本找不出任何口柄用以威胁。
“陆大人,这商鲲的案子要查,最先要查的就是商家内部。其实今天在商府,当着商家人的面,我还有一件事情未说。”
陆空远的这点儿猫腻,青甫看了那份奏程后便懂了。
他才不在乎这陆大人的心思能有多缜密。要想在庙堂上生存下去,谁的心都透亮不起来。此时只有自己态度上爽快些,对这个案子来说才是最大的益处。毕竟他现在就是一个闲散江湖客,庙堂上那些弯弯绕可是不太适用了。
“还请公子细说。”陆空远很是担忧地追问到。
“这阴尸毒虫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存活下来的。它要么是活在人的身体里,要么活在一种特殊的木材里。偏偏我师傅在商家家主被发现身亡的那座亭子里发现了这种特殊的木材。”
“果然是预谋杀人!”陆空远气得一掌就拍在身前的茶座上。让他没料到的是这茶座是拿货真价实的云山石制作,坚硬无比,半点不像别家食肆,都是在木质家具上贴贴石材片,装饰而已。
冲头的疼痛让陆大人忍得满脸通红。这善水庄的财力他今日是领教了,凤阳的豪客为何如此偏爱这里,他也懂了。
青甫倒是忍住没替眼前的陆大人叫疼,但也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心里哭笑不得地数落到:“这个丫头片子为了捞银子可真下本!”
“我师傅细细地查了这座亭子。亭柱是毒虫寄生的地方,亭子的地面藏有困住虫子的阵法。要做到这种细致程度去杀人,不提前安排好,是根本实现不了的。”
陆空远举起半麻的手,习惯性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跟着说到:“所以公子你才接了商家大夫人的话,要去查账。建亭子就要花费钱财。人可以编造谎话,可这银钱的去向一定是说不了的谎的。”
“还有,这种特殊木材的运输方式一定也是特殊的。能运得了的,我想在这凤阳城也就那么几家。先确定了商家的工期,再顺着这个工期往前去查,一定会找到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
“本府这就回去安排人手,按照公子的提示去查。”
“陆大人,如此行凶的方式不是一般的财力可以办得到的。您也是时候将凤阳城的各种势力捋捋明白了,现下的凤阳城还是求个稳妥比较好。”
陆空远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便告辞离去了。
当陆空远前脚离开陋室,阿璃随后便走了进来。
“需不需要我跟去看看?”
“你也对这位陆大人有疑么?”青甫很是意外地说道。
“他可并不像表面上的这般怯懦和愚蠢。在他总是慌乱的眼睛里,时不常便会透出精明算计的目光。”
“想不到在这世间只一年,师傅大人竟然在审视人心这方面,有了如此大的进步。”青甫马上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
“那还请师傅路上跟的巧妙些。别又闻到什么肉香,就半路拐了弯。”在这种需要宗师级技能的时候,这只报恩的狐狸就显得太过好使了一些。
“切!”阿璃愤恨地想到,如果违逆这与天地寿命一样长的狐族族规,咬死自己这个恩人,她会不会真的被神罚呢。
二更已过,这一整天总算是熬到了月亮初上。阿璃站在城门楼顶的阴影中,无聊地等着该等的人。
这时候一辆马车快速向凤阳城门奔了过来。
当车进了城门后,车夫便熟练地控制着马车悄声地行进在宵禁后的街道上。
眼见这车行至一道暗巷处,车速竟忽然慢了几息,之后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向着凤阳府衙驶去。
眼见马车远去消失,巷道的阴影里走出了两个人。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将帽子压的很低,向着凤阳城南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阿璃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可让人意外地是,这二人在南城街巷内绕了几个圈子后,竟然进了一间普通的民房。
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酒香裹着肉香飘了过来。凤阳城的百姓忙碌了一整天,现下正是喝酒吃肉犒劳自己的好时辰。阿璃很是投入地闭起了眼睛,在这百味环绕中,寻到了一道让她流口水的肉香。
当她不自觉地要寻香而去的时候,耳边儿却响起了青甫那讨嫌的声音。
“不要闻到肉香,就半路拐弯。”
她皱了皱眉头,想咬死晏青甫的心思又浮了上来。
无奈之下,阿璃隐了身形落在了这间民房的屋顶上。她环视四周后,发现这真就是就是间烟火气十足普通的民房。
民房的院子里有四名护卫隐在角落里,看意思是以备情况突变时护主的。阿璃从民房里传出来的气息上判断,房内应该也有四个人。
里屋两个人的呼吸沉重不匀,肯定是被下了药后,昏睡而致。外屋两个人呼吸轻且匀,看样子便是陆空远和他要面见之人。
“你去见了晏青甫?”一个略细于普通男人的嗓音响起。
“早晚都是要见的,这次借商家的事情见面,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怎么看他这个人?”
“和信报搜集的信息大概一致。心思细致且敏锐。若说新发现,便是和过去比,他多了些玩世不恭的脾气。”
“听你这么说,这应该是个好对手。你确定你没露出任何破绽?”
“陆某演这个迂腐的凤阳府台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信了自己这般不堪大用的模样。与晏青甫的短时接触,应不会露出马脚。但是日子久了,以他的聪慧来说,在下许是藏不住的。”
“这世间的人都是有弱点的。贪权的、贪财的、贪色的。你最好在他看穿你之前,找到他的欲望在哪里。陆大人,咱们行至今天都已没有了回头路。要么成功后,站在最高处成就一番事业;要么失败,大家一起下那无间地狱。”
“我陆空远舍了这条命也会护住郁老的筹谋。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京城的一家老小。我孤身一人来凤阳任职多年,此间和他们除了平常的家书,并无过多牵绊。将来如若真有意外,还劳小公子费心,至少能帮我留住陆家一条血脉。”
“陆大人,放心!郁公是个守信的人,这些年你应该看的很明白了。”
“陆某还有一事想和小公子求证一下。”
“陆大人掂量好你的分寸。值得一问的,便问!”
阿璃最厌烦地便是替晏青甫听墙角儿。在她心里世上本无事,可偏偏凡人这无尽的欲望却总是隔三岔五地搅起一番腥风血雨。现在斗得欢,时候到了哪个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是今天这个清细的嗓音却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原本阿璃以为这是个皇宫里专用的那种男子。可细细辨别后,她发现这不过是个十八九的少年。
原本应是去做个应试学子,或是与同窗打架的岁数,他竟扮起了个老谋深算的样子。关键这少年还动不动威胁一个可以做他老子的大官,实在太可笑了。
“商家命案是否真的与我们无关?晏青甫几次提及这毒不光无药可解,而且稍有粗心便会祸及凤阳。这些可是真的?”
“你应明白郁公是要成就大事业之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不是他的行事准则。再说了,如若不是为了顺应天时,去等一个机会成大事。单以郁公的能力,我们早就可以实现各自的目的了。陆大人莫忘了你的初心,犹疑的态度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陆空远听到后,吓得身上一阵子皮紧。眼前这个少年,可是在人心炼狱里滚过来的厉害角色。他连忙说道:“小公子说笑了。”
“这个晏青甫倒是让我很意外。我若不是手里握着凤阳城消息买卖这门生意,我都查不到这阴尸毒的任何信息。可即使这样,关于这毒僵,我所知道的也不如他了解的多。”
“我虽在现场,同样惊于晏青甫的这般表现。所以思索再三,打算将我身边儿的张师爷安排给晏青甫跑腿儿,不知可否?”
“就是那个爱自作聪明的读书人!是个不错的主意,正好衬着你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越发的真实。”
也不知道何时,空气中诱人的肉香味儿几乎散尽,阿璃这下着实是气大了。她可再没有半分耐心奉陪下去。于是她飘到房檐边儿上,背身一踏,便跃入空中。
“啪!”房檐的瓦片在这一踏后,发出了一声脆响。只见周围几间民房内几乎同时跃出人来,向着这里奔了过来。而院内的四名护卫,已有两名翻身上了房顶,仔细地查起了那块被阿璃踩裂的瓦片。
屋内在这一声脆响后,也瞬间陷入了沉寂。独留下里屋那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
护卫们检查了片刻。在什么也没有发现后,便分为两路护送陆空远和少年公子各自回了住处。
陆大人自然是不必跟着了,那肯定是回了府衙。而这位少年公子经过一路上的各种兜圈子,最后竟然是回了这凤阳城里最知名的花楼-雨花楼。
“原来如此。”一路尾随地阿璃见此微微一笑后,便转身回了善水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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