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璃离去后,青甫便回到了自己书房。
他走到书房内的悬罗帘下,将其向下一拉,一副藏在这悬罗帘里的凤阳地图便展现了出来。这图不光绣上了凤阳城的各条街道和建筑,甚至连城外的凤阳河走势也都绣了个七七八八。
青甫相信凶手此时的心理应是非常自信的。他一定坚信无人能识破他的手段,所以人必还在商家附近藏匿和观测。
凶手既然把虫子困在亭子内,这说明他的目标应只有商鲲一人,且并不想累及整个凤阳城。如今他已然得手,必定会选择一个好的时机回到商府,收走这凶险无比却异常珍贵的母虫。
为了不惊动凶手改变行动策略,便需在众多线索中,挑一个最不起眼的开始查起。
青甫举着烛灯,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凤阳地图,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某处。
水运码头是个好的选择。要知道每日里想在这凤阳码头寻份散工或者商机的人不计其数,一张生面孔在这里问东问西,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再有,木材是属于按重量计价运输的货物。木材商大多都会选择相对便宜和快速的水陆来运输。从凶手行凶的缜密程度来看,为了不留下任何痕迹,他一定会选择大家都去选择方式运送货物。
再说商家这亭子所用木料,从它们的粗细来看,少说也是三十年以上的树木,价格定是不菲。光这点对木材商来说,必然也是趟让人记忆深刻的买卖。
凤阳能走大船的码头就这七八个。青甫默默地将它们记在了心里,打算明日得空,便先去探探。
“看出个所以然了么?”阿璃一进书房,便看见青甫一副要把自己盯进那副地图的模样。
“现下也都只是猜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从明儿起可就真有的忙了。”
阿璃走到青甫的书桌前,打开一个锦盒。那里面都是各色宝石打磨成的珠子,并且每个珠子的顶部都嵌着一个挂钩。她随手取了两颗,来到地图面前,寻了两个位置后,便将珠子分别挂了上去。
“这伙儿人很聪明,他们见面的地方都是些个凤阳城的普通人家。八成是事先选好要碰面的宅子,到了见面时间,提前迷晕了屋主,这样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别人的屋子里见面。”
“好谋略。大隐隐于市。要想靠守株待兔的方法逮到他们,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们的谨慎不止于此。除了这会面使用的民宅之外,周边的住家也都被下了药。这二人除了留下四个随身的护卫之外,其余的均藏身于周边这些被下药的住家之中。”
“见面的只有两个人?”青甫看着地图上,被挂了坠珠的雨花楼问道。
“嗯。藏身于雨花楼的这个应是位少年,岁数不会太大。可他的城府绝对不像是个少年应有的。从他们聊天的态度来看,这个陆空远应该是听命于这个少年的。”
“虽只有两个人的会面,却有十数人的护卫于左右,行事周密且谨慎。”青甫看着这整副的凤阳地图,沉默了几息。
“阿璃,我知道你喜欢看那些个狗血话本,但若是这人间有个地方,每日里发生的事远比话本还要狗血,你想不想和我去这个的地方见识一下!”
青甫很失望,他原本以为待自己说完,就能看到阿璃那双如蒙了水雾一般,闪着光的狐狸眼睛。可事实上,阿璃却拿着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看着他,好像他才是那个没见识的土包子。
“我要离开两天。回族里和族长请教一下如何处置那座亭子的事情。我不在的这两天,月魄会替我盯着你的每日晨功,别想偷懒!”
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阿璃,青甫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儿。
“今日的夏夜怎么有点儿凉啊!”
果不其然。转天,天还没亮,正睡得七晕八素的青甫就被耳边儿那响个不停的剑鸣给活活吵醒了。他这一睁眼,人就被吓个半死。只见月魄那泛着银光的剑尖儿正纹丝不动地怼着他的眉心。
“月魄,能不能别这么残忍!你主子一般都是让我睡到卯时末的。”
可惜月魄才不懂卯时初和末能有多大的区别。见到不肯离开的被窝儿的青甫,月魄便果断地将冰凉的剑尖儿抵至青甫的眉心之上。
于是这一人一物硬是如此地僵持了半炷香的时间。
青甫是先认输的那个。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六感齐全,可月魄毕竟是个器物,此时若还不认怂,将来铁定会被阿璃笑自己是个傻子。
于是在头顶悬着把剑的情况下,青甫痛痛快快地梳洗完毕后,便积极地晨功去了。
人生吗,还是要懂顺势而为,适当的认怂就是对自己最大的爱护。
他这边儿刚毕恭毕敬地送走月魄,那边儿就迎来了凤阳府的张师爷。
“果然是有的忙了。”青甫看着张师爷那惶恐的眼睛想到。
“晏公子,商府又出事儿了!”张文海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去发抖,可那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的恐惧。
“九叔,今天不骑马,备车吧。”青甫顿了顿,转头和身边儿的张师爷说到:“走吧,路上说!”
片刻之后,待张文海交代完这一晚上商府又是殁一条人命,还搭上失踪一人后,马车里突然静地让张文海连气都不敢喘了。
青甫合上双眼,又仔细的捋了一下昨日的种种线索。
凤阳暗地里的勾结应是不少,但那陆空远是属于哪个门会的,现下还不清楚。但从阿璃昨日所听墙角儿来判断,至少这位陆大人所行的勾当应与这商府命案无关。
再有便是阿璃找到的那个隐藏起来的出入口。可见平日里,一定是有人在暗地里时时刻刻地盯着商鲲的一举一动,而且商鲲肯定是知道这点的,否则也不会大费心机的造一个这样的出入口,偷偷出入商府。
另外,商鲲的偷偷出入,应是他在做着什么不想被商府,或者说不想被商贺阳发现的事情。
想那隐藏的出入口是接着妾室的院子而建,可见商鲲的这位妾室与商鲲的关系应是很近,近到足以知道些什么。
最后就是商贺阳那个失踪的儿子。他是否也与商府隐藏的秘密有关?还是被人绑架了?
想昨日自己几番叮嘱,那些出现在异变丫鬟周围的人均需分置隔离半日。商贺阳是知道此事轻重的,更何况以她真实的身份来说,她是不会在这种时候疏忽大意,让府内出现绑架这种事情的。
“商贺阳,那个贺阳公主么...”青甫睁开眼睛,看着车窗外快速退去的景色,不禁想起那个着粉色宫衣,有着银铃般笑声的少女。
那日,应皇命,爷爷带着他参加宫宴。
交杯换盏的席间,青甫待着实属无聊,就离了席。因为他还是小童,又是皇帝宠臣的孙子,所以除了两个宫女跟随照顾,是没人管他去哪里的,只要宫宴结束前,宫女把他带回去就好了。
青甫的性子谨慎,他知道皇帝的后宫属实和朝堂一般,处处都是的腥风血雨,他便挑着宫内偏远且无人的园子而去。
当他在园子里漫无目的逛着时,突然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青甫愣了一下,这笑声竟有着迷一般的魅力,让他光是听,便都想跟着一起笑起来。这着实吓了青甫自己一跳,要知道这可是他久违了的一种感受。
青甫自幼便活在家族的种种安排之下,他早早就认清了自己的人生不可能会有第二个选择。他敛去了一切对他来说是无意义的感受,比如笑。要知道朝堂之上,若是被人窥探到了自己的喜恶,这便等同于被人拿捏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
但是青甫似不能拒绝这清脆爽朗的笑声,他不禁寻着声走了过去。
花园深处,只见穿着一身粉色宫服的少女,正拿着一个红色的沙包和丫鬟丢来丢去。她灵巧地躲避着丫鬟从各个方向丢过来的沙包,若是不小心真的被丫鬟打到,贺阳公主反而笑得更加开怀。
那笑声里带着骄傲,带着恣意,带着纯粹的快乐,也带给青甫一种很是陌生的感觉。
“呵呵...”这生硬的笑声从青甫嗓子里发出来的时候,不光吓了他自己一跳,也惹得了那少女的注意。
但就在这时,青甫看见远处快速走来一位嬷嬷。她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贺阳公主啊!我的小祖宗!你在自家院子里怎么玩儿都行,可千万不能偷偷跑出来!你就让老奴多活几天吧。”说完便不分尊卑地扯着玩兴儿上头的贺阳公主匆匆走掉了。
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贺阳公主,青甫只是觉得但凡和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扯上关系的,命数大多都是和自己一样的身不由己。但是他还是没想到,面对不可反抗的宿命,竟还会有人依旧笑的这么干净,这么纯粹。
日后每当青甫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会想想那个爽朗的笑声。谁能相信这个短暂的一瞬,是鼓舞他振作精神,守着自己的命运前行的最大动力。
当日一面后,再见便是昨日。从陆空远的奏程上来看,昔日那单纯纯粹的贺阳公主,如今竟成了这凤阳城中翻云覆雨的最大势力,连她死去的夫君都只是她的一层保护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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