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到了商府后,青甫随着张文海先去了柴安青的院子。但他并未急着先去看尸体,反而是去了那间和出事儿园子相连的书房。

“看来这三夫人在出事儿前,应是特意打扫了这里,这算是悼念亡夫么?”他看着铅尘不染的书架说道。

没想到的是这话竟是让书房里的人陷入了一阵子沉默。

张文海急着想让晏青甫去看看尸体。他才不关心这个书房有没有人打扫过,他甚至都不懂眼前的晏公子为何偏偏要先来这里看看。

张文海安静,那福叔更是安静了。不管他知道或是不知道昨日这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此时都是一个字不能说的。

青甫倒是显得丝毫不在意为何无人回答他的问题。他慢悠悠地穿过书房,来到了柴安青特意为商鲲掌缮这个的廊台。

这座小园子利用了原有的塘池为中心造景,用料节制,却顺应物情,处处都是天然之趣。

廊台与花园里的亭子由一座古朴的木桥连着,而亭子的后方就是那堵做了手脚的外墙。“商鲲果然就是借由这位三夫人的院子来偷偷出入商府的。”青甫暗暗忖道。

“观一树可见千林,若是没出人命,这里真的是好景致啊!”青甫转身和一直在身后跟着的福叔说道。

“主人家的偏好,我们下人也是只管做事情,懂的并不太多。”

张文海听到这里,心里暗暗地觉得这位晏公子也真是顶着张嘴什么都敢说。也不知道昨日里这园子发生了什么,现下除了那亭子尚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剩下的花花草草,石碑苍木,烂的烂,碎的碎,就这你也叫它好景致!

“这花园看着应该不久前才修缮的吧?”

福叔先是看了看张文海,看到他使劲儿点头的样子,才开口说到:“这园子大致是半年前,由三夫人负责修缮的。”

“按规矩,这大户人家府内的事情多是自家主母安排。张师爷,你也看看这园子,亭台幽径,奇石翠柏,当初肯定也没少废银钱。这种花钱的大事儿怎么就由刚进门儿的三夫人来管了呢?商家家主这可是有点儿偏宠偏的很是明显啊。”青甫半开玩笑地问到。

“公子多心了。三夫人许是刚入府,平日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自己院子度过。老爷估摸着也是为了让三夫人和府里的人多接触,便找了这么个事情给三夫人来办。大夫人当时只是觉得这算是老爷送给三夫人的礼物,她插手这园子的任何事情不合适,也就全由着三夫人自己做主了。”

“看来你们商府倒是个让人羡慕的大户人家,各房相处融洽的很。这修园子的帐,我若想看,那肯定是不合适的。烦请福叔还是交给官家的张师爷来过目一下吧。”青甫说完,便向着柴安青尸体停放的主卧房走去。

这时,福叔马上跟上了青甫,说到:“我们知道未经官府仵作勘验,先行移动尸体是要受刑罚的。可是三夫人出事儿的时候是在沐浴之时,些许有些不便,所以大夫人迫不得已才命人擅自移动了尸身。但是公子放心,除了将尸身移回卧室,穿好衣服之外,现场未动一物。”

“你说的这些,我管不着。让张师爷和陆大人解释吧。现下仵作来了么?”青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问道。

“已经在院外候着了。”张文海马上回到。

“让仵作先去验尸。验完后,我再去看看尸体。这院子昨夜里有多少人伺候,现下请都叫到院子里来。”

福叔听后,一声张罗。院子里很快就聚上一个嬷嬷和四个奴婢。青甫慢慢地从她们面前走了过去,他细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这嬷嬷应该是管着院子大小事宜的,而这四个奴婢衣着粗布,八成也都是专门干些粗活儿的婢子。

“福叔,发现三夫人尸体后,还有何人进过这个院子?”

“发现三夫人的尸体后,除了我再无其他人进入院子。大夫人再三叮嘱,待安排好三夫人的尸身后,需带着院内所有人在院门外候着公子,不得留人扰乱现场。”

“大夫人的心思果然玲珑透亮。不过依我看,这里似乎是少个人吧。三夫人的近侍丫鬟呢?”

“昨日夜里,玉儿是第一个发现三夫人尸体的人。估计是第一次看见尸体,人被吓得胡言乱语,还乱扑咬人。若不是她身上没有溃烂,那样子简直和白天两个丫鬟看上去差不多。大夫人见状,怕又出乱子,便叫人先把她单独关了起来。原本想着今日请个大夫过来看后,再说如何安排。可是早上又发现小爷失踪,一忙倒是把玉儿的事情忘记了。”

“巧了,我师傅能看这天下大部分的病。张师爷,等下临走的时候,把这位玉儿姑娘给带上,让我师傅给瞧瞧。”青甫说完可不管这福叔和张文海各自难看的脸色,便径直走进了柴安青死亡的浴间。

但凡命案现场大都是一片狼藉,但这里却很奇怪。柴安青换下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码放在浴桶边的长椅上,首饰则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衣物右侧。

福叔指着浴桶说到:“三夫人被发现的时候,是溺在水里的。”

“凶手看来很是熟悉这三夫人的日常习惯。沐浴时应是人最放松的时候,凶手选择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潜入杀人。整个过程丝毫没惊动到这院子里其他人。如此专业的杀手来杀个普通的妇人,不是大材小用,就是你们这位院门都不爱出的商府新晋妾室惹了一个不该惹的狠人。”

晏青甫此刻的挑衅,让福叔的眉头跳了一下,但是他还是忍住没有答话。

“不是说除了搬运尸体,就没碰过现场任何物件么!那这浴桶中的水呢?”

“商府浴桶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浴桶的排水口直接接入地下的排水道,约摸着是丫鬟们把三夫人遗体搬离浴桶时,碰松了浴桶里的排水木塞。”福叔说完,便弯身进桶,用手碰了碰排水的木塞,果然是松的。

“有意思。”青甫说完,便不在言语,只是仔细地看着浴桶的每一处。他先是拿出自己的手帕,挑了几处,沾了沾桶底残余的水量,然后对着窗口的阳光照了照,发现即使强光之下,也看不出手帕上到底有没有血液的痕迹。

紧接着他又拿起摆在一旁的发簪,一点点拨着桶底残留的各种香料。突然在泡的快烂掉香料间,青甫发现了小半截染了豆蔻的指甲,他便用发簪轻轻地将它挑了起来。

他一手拿着发簪,一手想取自己的手帕包起这枚断甲。可见到手帕上大小不一的污浊水渍,青甫便打着一脸无赖的样子看向张文海,“不知师爷身上有没有干净的手帕?”

张文海心里想着祖爷爷我能说我没有么,但嘴里却忙不迭的回到:“有,幸好今日刚换的新手帕。”

当他看见青甫用自己的新手帕包上那个刚从浴桶里捞出断甲时,心痛得没晕过去。

要知道为了跟在青甫身边儿时,不显得自己太穷酸,张文海可是花重金买了几样贵族爱用的昂贵物件,这手帕就是其一。这下倒好,自己一次都没舍得用过的手帕,就这样被晏青甫包了死人的东西。

“太晦气了,这手帕是不能要了,我的银子啊!真不如拿着这银子去街口老张家打上半斤烧酒,就着李记猪头肉,来祭奠自己的口腹之快呢!”张文海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心里的苦水此时全都泛在了脸上。

青甫可全然不觉,他看着这片断甲的折断处参差不平,很明显是生生撅断的。但这断甲应是在水里泡了段儿的时间,上面没有半点血迹。

不过这倒是说明这浴桶里的水确实是一点点儿流光的,指甲背面凹凸不平,还有甲床上扯下来的肉丝,不长时间在水中浸泡,是无法象现在这样苍白干净,难寻血渍的。

他俯下身继续仔细地查看着浴桶的每一处。直到在某处木头的接缝处,发现了一个大小和这断甲宽度相似的抠痕。

青甫在发现这个抠痕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将自己的手指比着抠痕悬于空中,按照女人通常的个头来看,这是个仰卧的姿势。三夫人仰面溺死于水中,她定是见到了凶手的样貌。

张文海在衙门混迹久了,命案没少见,怎么破案的,他比谁都心里有数。

遇见愚昧的百姓,就是恐吓加威胁;遇见狡诈的商人,就是棍棒加威胁;运气好,遇见个冲动的莽夫,他几句话就能诈出案子的七七八八。

可像晏青甫这样贵族出身的公子,如此亲身验查线索,真还是第一个。

不知不觉的,张文海的心里慢慢起了一种佩服的感觉。他思绪澎拜,想着与其像和过去那样,在陆大人手下靠着和稀泥而活,不如跟着晏青甫这样的人,脚踏实地的干活儿,这才对得起他所读半辈子的书,对得起老天赏给他的小聪明。

青甫刚刚站直了身子,就听见门外仵作恭敬的说到:“尸身验查完毕,核验文书在此。”

张文海连忙取过文书后,又屁颠儿屁颠儿地将文书双手奉于青甫面前。

福叔看着此刻难掩一脸谄媚的张文海,艰难地将头别了开来。殊不知此时,晏青甫来了句:“杀人者还在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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