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贺阳不知道自己在儿子的屋里到底待了多久,她只觉得这屋里的死寂似是变得有如铅石一样,越来越沉重,已然压得她险些就要窒息了。
她先是动了动早已僵硬麻木的身体后,便起身去了院子里。
午后的阳光已是让人觉得越发的燥热难耐了。
商贺阳闭起眼睛,感受着围绕在周身的热浪。这让人躲都无处可躲的暑热,顺着她的皮肤钻进了她的体内,驱赶走了那一丝丝占据着她灵魂的寒气。
最初的时候,商鲲和她的日子还是相敬如宾到让人艳羡的地步的。可随着儿子们慢慢地长大,夫妻之间的嫌隙也就越来越大,甚至到了不可说和的地步。
商氏那不公正的命运,不光是皇女只能以平民的身份低调的过完一生,连其子嗣后代也都将活在种种规矩的束缚之下。
他们不能参加科考入仕,不能在曲京之外的地方行商经营。
商氏从不缺钱财,更不缺养育出高足弟子的家学渊源。但毕竟是皇族血脉,真要是任由他们在姬朝开枝散叶,他日一旦养成了势力,早晚会对周氏帝位造成威胁。
商贺阳处处用着极端的手段管制着自己的一双儿子,这不光让商辉、商瑞无法接受,也让商鲲彻底失去了对她的包容心。
“商贺阳,收起你那些可怜的自尊吧!你的命数虽不是你心所愿,但既然没得选,不如爽快地认了!何必用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命数较劲!辉儿既然能够通过乡试,那就随了他的心,由着他去京里赴考。我在乎的是辉儿的一生能一直做他想做的事情,不是为了父母的私益,最终磨折了一生。”
这是与商鲲夫妻一场,他唯一发过的一次脾气。从那日起,他们之间便是丑陋地权谋暗斗,再无往日半点夫妻情分可寻了。
今日成了孤家寡人的商贺阳,回想起这字字句句,不禁喃喃地说到:“凭什么总是指责我错了!我难道不也是无辜的人么!为何你们一个个的就不替我想想!”
她在烈日下转过身,望向那间住过自己两个儿子的屋子。
“瑞儿,是娘错了。娘一直记得身边儿还有个爱笑的瑞儿。你知道么,和辉儿相比,你的笑容最是像我。娘可以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就那样一直看着你笑。”
商瑞闻然,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但是当他看见商贺阳那张永显高贵的脸后,便只是冷笑了一声。
“是吗?娘,可惜来不及了,我除了及时行乐时会放浪形骸地笑,平日里早就不会笑了。”
“瑞儿,你说娘像个掌人生死的阎王,娘其实不是,娘其实更像皮影戏里的那个画片小人。”
“夫人,夜深了,小爷服了参汤想是也累了,有些话不如留着明日里继续说。”此时,福叔毕恭毕敬的插了句嘴。
商贺阳此时看向福叔的眼神儿竟然带了丝难以掩去的恨意。
“瑞儿,你和府里那些奴婢不的清不楚,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但是那是你亲爹的妾室。若再发生像今夜这样,偷偷潜入她的院子欲行不轨的事情,不用十日,后日我便命人将你捆回曲京。”
商贺阳说完,寻思了一下,加重语气继续道:“你知道娘向来说到做到,那时可就顾不上你商府嫡亲公子的身份了。”
商瑞早已翻身上床,他根本就没将母亲的话听进心里,反而冷笑着说到:“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爹敢当着整个凤阳城的面,拂了娘的面子。要知道咱们商氏一族,能做到家主的位置,还娶了妾的,他可是第一人!”
话音刚落,商瑞翻身坐起,双腿一盘,一脸邪笑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你知道爹为什么要娶这房小妾么?因为他说他早就看恶了你这张装模做样高贵无比的脸。”
商贺阳依旧是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儿子笑到不停抽搐的背影,她竟然微微笑了下,用那个违背契约的商鲲早就激怒不了她了,这个儿子到底还是太嫩。
“夫人,请吧!”
“啪!”商贺阳还是配合着儿子的情绪,狠狠地又拍了一下茶桌后,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听见福叔将自己的房门合上后,商瑞又是起身盘腿一坐。
他手指不停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又认真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真的钻了那个小妾的院子吗?怎么竟然什么都不记得呢?”
口中凉瑟突然提醒了他,只见他迅速从床上起身,跑到了夜壶边儿,开始抠起嗓子,呕吐起来,几下便将刚才喝下的参汤吐出了七八成。
自打自己的亲娘确认他那些个混蛋行径已经是无法管束了之后,宁可选择让商家断子绝孙,也要逼着他喝下不能人道的药。他才不会甘心就范,从此便时时防范起她娘平日里的各种特殊照顾了。
重新躺回床上后,商瑞又感到身上有丝丝疼痛感,就如刚才一样,但是此时的他身心俱疲,他望着有如雾气般朦胧的纱帐,苦笑道:“除了做个纨绔,我还能做些什么?活着还有其他的乐趣么?兄长,我也让你很是失望吧。你知道和我同期学堂的同窗们现今都在做什么么?他们有人成了学堂的先生,满腹的四书五经,讲起话来,比兄长你还要古板无趣;有人不光接管了家族的生意,竟然还拓展了行商区域;就连那个最让我看不起的穷苦人家出身的文生,如今也乘着商船行遍了五湖四海,说着我一点儿也听不懂的泊来语;只有当初最是荣耀的我,你的弟弟,商瑞成了一个闻名凤阳城的畜生败类。”
商瑞在自己的喃喃自语中,昏睡了过去,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晚他枕上留下的那些斑驳泪痕,倒是成了他对自己命运最后的控诉。
商贺阳离开儿子的房间后,便急忙敦促着院里的婢女在各处洒下一种白色的药粉。众人此时皆以为这只是夫人关心儿子,不想他被蚊虫扰了睡眠,而撒的驱虫药罢了。
在院子中众人一通忙活的时候,商贺阳叫来了商瑞的贴身婢女,并交给了她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囊,让她现在就去商瑞房间,将他平日里用的香囊替换下来交给她。
片刻之后,在拿到瑞儿平时用的香囊后,商贺阳依旧觉得不放心,又对婢女严厉的说到:“你和瑞儿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我不管你用任何说辞,自今夜起让瑞儿必须时刻佩戴着我给他的那两枚香囊,如若你办的好,十日后我便安排你以妾室的身份,随着瑞儿回曲京,那里没有那么多姑娘,能不能管得了瑞儿的花花肠子,就全凭你的本事了。”
看着眼前的婢女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地点着头应承下来后,商贺阳才放心的和福叔一起离开。
“夫人,您刚才心软说错话了,这样反而容易给小爷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我刚刚把我儿子的心彻底伤透了,你还不满意吗?”
“我只是担心...”
“你担心什么!怕我临阵退缩?”商贺阳低声怒喝到。
“夫人,自今夜起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你之前和我保证过,瑞儿他一定是安全的,可是如今他却也是有一天活一天的命了。”
“夫人放心,只要小爷回到曲京,便会有人上门为他治毒。”
“福叔,瑞儿院子外的护卫早就被他买通了。你再安排个人暗中监视他的行踪,这十日他一定不许出事。还有不要认为我是个母亲,是个女人,就会有她们身上那些弱点,我行事可以多决绝,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商贺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待身后的院门在福叔若有所思地注视下合上时,她也堪堪停下了脚步,还有不到半刻,便是子时了。
今时,商贺阳反复想着前日里瑞儿在这屋子里对她的字字句句的指控,她苦笑着说到:“瑞儿,对不起。娘这一辈子光记着要努力做好父皇的女儿,却忘记也要做好你和辉儿的娘。我的孩子们,记得下辈子投去个普通人家,这皇家人的命太苦了。”
因为父皇当初那句夸赞,她盲目的接受了她命运中的所有不公平,包括商氏子嗣不得入仕,不得经商,还有那凄凉的结局。
只要这姬朝有新的周帝即位,那也就意味着有新的商氏要接管凤阳城的一切生意,她和她所有的血亲都将被“请”回曲京,这个专门为上一任商家掌事打造的牢笼,他们将在这里苟活,直至血脉消亡。
试想有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子嗣金榜提名,荣耀门楣;有哪个父母不想看着自己的子嗣将自家门楣发扬光大;又有哪个父母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扼杀自己子嗣的心性。
很不幸,她商贺阳作为一个母亲,把不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该做的事情,一丁点儿也没做,真是可悲又可笑。
商鲲之所以会那么恨她,大抵也是为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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