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暮色沉沉，皎月未至。
就算张文海事先在雨花楼的院子里提前安置了许多火把，却依旧照不亮这个至暗时刻。
青甫知道这时的雨花楼内是不能再留人忙活了，假若还有一个毒僵侥幸逃过了刚才的搜查，那这里又将是另一场惨不忍睹的祸乱时刻。
他让大家退出院外，重新封死了雨花楼的大门后，便把张文海叫了过来。
“张主簿，我有事情要你马上赶去衙门办。”
“公子，请说。”
“记得上午那具送去官衙的女刺客尸体么？”
“公子，放心。那尸体现安放在仵作的验尸间，大人已特意留人看管了。”
青甫闻言点了点头。
这张主簿虽是个心思活络之人，但他总能把心眼子用在对的时候，是即卖了乖巧，又得了人心。如果不是陆空远的心思尚未理明白，青甫倒是觉得此人也是值得与九叔相识一场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说到：“你回去后，叫仵作马上取下尸首脸上那张假面皮，然后将这纸包里的粉末涂于假面皮的内侧。涂完之后，便将面皮随意置放在尸体之上即可。看守验尸间外的衙役，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看得既要紧些，但又别太紧，咱们看看能不能钓出一条幕后的大鱼。”
“懂了，我这就回衙门，保证办妥。”张文海说完，扭头就要走，却被青甫伸手抄着后脖领子给拽了回来。
“主簿大人，事儿我才安排了一半而已，你急个什么劲儿。再有一件事情便是今日在你护送玉儿回善水庄的时候，商府赶走了商瑞院子里的两个护院，找到他们，把那个女刺客真假容貌的两张画像给他们看，让他们认人。”
“公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安排么？”这回张文海并未再急着离去，反而乖乖地杵在原地跟着问道。
“主簿大人倒是上道儿很快啊！这个玉佩你暂时拿着，善水庄每天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料理，九叔可没工夫每天早上接你进庄。以后你就自己来寻吧，反正你也知道在哪里等我。”
张文海激动地看着手里这块奶白色的玉佩，眼泪汪汪地就给晏青甫行了个大礼。要知道这可是他张文海在这凤阳城地位的一个提升啊！
他双手捧着玉佩，带着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窃喜，屁颠儿屁颠儿地就跑回了衙门。
月亮初上时，青甫才赶回到庄里。
进庄后，他连休息都顾不上，就让胡九带着先去见这个死里逃生的玉儿。
“玉儿姑娘进庄后，只肯往人多的地方待。我就叫人把她带去了厨房，那里算是庄里最热闹的地方。况且庄里的侍者都是弱冠以上的男子，多有不便之处，也就厨房里那两个做饭的嬷嬷能无需避嫌的照料她。”
“九叔，怪不得阿璃说他入世后，所救过的几人里，就你最不一般。”
“嗯，我有多能干，我心里清楚，公子你的马屁就省省吧，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阿璃明日夜里便会回来，还请九叔先是安排人去将她的房间清扫一下。夏日里的水边蚊虫尤其的多，那丫头最是不喜欢，直接将她榻上的纱帐置好。”
“公子倒是把那个傻丫头的偏好给记下了，新鲜！”九叔刚刚那副我都懂的样子转瞬便收了起来，他认真的说到：“昨日便收到探子的消息，说是商家命案的手法极其的狠毒，我们这边要不要多安排几个人进到凤阳城里？”
“暂时不用。这个时候雨花楼竟然第一时间受了牵连，尚还说不好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我们以静待劳，先观察着看看。”
“明日起，我安排了两个人匿了行踪跟着你。总是官府的那个小官在你身边转悠，我看也他除了能添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九叔，那你是小瞧了那位主簿了。不过，我可比阿璃听话多了，关键时刻，我听九叔的安排。那两个人给我挑一个轻功最好的，一个擅于循踪查迹的。”
“再有，外人的眼里看的都是你今日里风采依旧，可他们没人能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里，你受过的煎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值不值得再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干那些个不讨好的事情，公子还请三思而后动！人世间磨难数十载，我看真就不如和阿璃姑娘逍遥游个自在的美哉。你要知道这可是多少凡人求天告地都得不来的好命数。”
“谢谢九叔的忠告。以前我是因他人意愿活着，虽风光无限，却日日苦不堪言；可如今，我晏青甫只想秉着自己的心思行事，也算是对过去未尽之事的一个了结。这商家的案子并不简单，许是关联到我心里猜了很久的一件事情，若是不查清楚，那枉死的人怕是真的就白白送掉了性命。九叔，这之后的日子，您怕是要受累了。”
胡九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到：“万般皆是命数。我注定是个劳碌的命，你们两个若是少要我操份心，反倒是让我不好受了。公子放开手脚的查，我在后面随时策应。”
青甫满是感激地欲向九叔行个礼，却生生被胡九架住。
“这我可受不起！丫头的恩我是要偿，所以连带你的这份，也是我该替那丫头做的。公子，玉儿在那儿忙活呢。”
说是厨房，其实是厨房里的备菜间，白日里人进人出的取菜，夜里则是后厨学徒们忙碌备菜的地方。
玉儿原本是坐在单独给她隔出来的角落里，但是不知怎么的，她也卷起袖子，学着学徒们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干了起来。
青甫再看见玉儿的时候，她已经在于嬷嬷的陪伴下梳洗干净了，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正闷头儿努力地摘着菜叶子，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细致。
“玉儿姑娘。”
当玉儿抬头看见是青甫唤她时，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直愣愣地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这下让忙碌的备菜间刹时进入了安静。
胡九在后面递了个眼色给于嬷嬷，于嬷嬷连忙扶起跪着的玉儿，一边儿用帕子擦去她红肿的额头上的灰尘，一边儿心疼地说到：“玉儿姑娘，起来吧。”
玉儿只是直起了身，却依旧是跪着，“公子救命大恩，值得玉儿给您磕几个头的。玉儿如今实在是无处可去，求公子留下我，我是有用的，什么活计我都可以做的。公子你看，我是能做的很好的。”说着就把旁边儿早已摘好的一大盆菜拉到了自己面前。
胡九看着这场面，心里也是唏嘘不已，原来这小姑娘在这儿闷头儿干了这小半个晚上，为的就是这件事情。
现下他也不禁发起愁来，由于这两个主子长得实在是太过惹眼，所以为了免去那些不必要的人间桃花，庄里的规矩是从来不雇女子为侍或为学徒的。
这个小姑娘将来肯定是要送走的，可他去哪儿给这个小姑娘寻个合适且安全的去处。
“玉儿，我们先把当下的事情都解决了，至于之后你的去处，九叔自会安排。”
“我就知道这两个主子一个赛着一个的没心没肺！他们只管嘴皮子一碰，压根儿就不管我办起事情来难不难！”胡九听后头疼的想到。
玉儿可不知道这么些个弯弯绕，她这会儿只知道小姐说的对，跟着这个公子就能活。
于嬷嬷见自家公子这么说了，便非常识趣地把玉儿扶了起来，“傻姑娘，快和公子道个谢吧。”
“想你也是无辜受了牵连，连着两日都处于惊吓之中，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聊。”
玉儿对着青甫离去的身影，深深地福了个身，便又回身去做着刚才自己一直做的事情。于嬷嬷自己也是个苦过来的人，她知道人活着，若总是看不见个安稳的明天，心里头便会生起绝望，所以自打玉儿进了庄，她便由着这个小姑娘忙活，手里的活儿不停，心里头的那点儿怕，也就不会回来吃人。
“九叔，是不是还有事儿要说？”一整天了，青甫总算是能吃上口让自己觉得心满意足的饭。
“送玉儿回来的随从说从商府到城门口这段路无人跟踪，但是出了城，便有了尾巴。跟踪的不止一个人，最少也是三人，看样子他们是早就等在了马车回庄的路上。庆幸的是他们到底还是有所畏惧，并未下手。”
“我把人强行弄出商府，这是有人没算计到的事情。茶水摊子是咱们所设，这件事情八成已经被人探了去，所以这一路他们才寻不到下手的机会。九叔，庄里以后要热闹起来了，该给帮小子派派活儿了。”
“人早都安排好了，尤其是玉儿姑娘的住处。”胡九犹疑了一下，问道：“公子，这死人真的还能活回来？真的是死人吃活人？”
“庄里的消息什么时候出过错？只需一个死而复生的毒僵，千人的军队说灭也就灭了。九叔，叫大家从最近开始都紧着点儿，这毒防不胜防，且无药可解。若是人真被咬伤，哪怕是一个小口子，即使阿璃在，那也是救不活了的。”
胡九闻言，低叹了句：“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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