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近—【1】

那是一个湿润的梅雨季,空气里也满是黏黏糊糊的触感

风不痛快,雨不痛快,天也不痛快,光是闪电伴着稀落几声雷

就在甬城的一个小县城里,在天没亮之前鸟就会叫了

一幢幢的蓝色格子商品房透出幽幽的光来———天幕正在一点一点变亮

苏梓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是阴暗角落里的死老鼠又开始发臭发烂了,

她说不清楚那种对自己的憎恶究竟有没有到达病态。她感觉自己一身锈迹,僵硬得感觉动一下就会掉锈,那种带着生铁味道的锈。

她眩晕地摸到窗前,期冀收到一点滋养,哪怕是感受一点痛快的气息,

而不是每天人不人鬼不鬼的麻木感。

可是它一点也不痛快,只是像关节炎那样密密麻麻地沁进来。

一声尖锐的话打破了这一带的寂静,生生地从苏梓的头盖骨里刺进去。

“那个混种怎么还没起来,真是要命的像她爸一样。”

秦凤霞急促的脚步声近了,砰的一声甩开了门,冲进了房间。

苏梓佯装熟睡,果然一阵头皮撕扯的痛觉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了。

她被抓着头发拖到了地上,秦凤霞抬手就是一巴掌。

“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果然是真的啊,你打算白吃白住到什么时候。

不是让你把所有的菜给我摘干净吗?垃圾就是垃圾……”她毫不避讳地劈头盖脸骂过来。

苏梓内心毫无波澜地挣扎着摸索起来,趿着拖鞋去了厨房间。骂嚷声这才渐渐消失了,一切又重归寂静。她将手浸入冰冷冷的水里,摸着芹菜光滑的纹理,外边自然光透进来,满是茧子的手动作快了许多。

这又是一天开始,其实苏梓每天都能看见天空变亮

对她来说,其实不过是陈旧的一天罢了。她尝试忘记的所有不好经历,到了现在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她只是时常思忖自己存在的意义。

作为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能够这样活下去也很不错了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苏梓从未出过这个省,唯一一次出县还是在父亲审判的那一天。那天天气很好,骄阳似火,万里无云,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半分愉悦的神情在。唯一模糊记忆里剩下的只有父亲深邃目光里刻入的悲恸和亲友们脸上的嫌弃与蔑视。

几个小时后,街上开始热闹起来了,房子里开始出现手忙脚乱的声音。

“妈妈,衣服”“快迟到了”“知道,知道”……

烟火味袅袅升起来了,苏梓麻木了饥饿的感觉,胃收缩着反呕出酸。她拽紧了书包绷带,换上旧鞋,便低头走出去。

人是最容易落入习惯窠臼的,所以苏梓即使低头闭上眼,也能循着千百遍走过的小道走向学校。

金黄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陈旧得快完全褪色石碑上的字刺痛了苏梓的眼“教书育人”,她继续走着,远远地避着人走着,偶尔余光里还满是周围人眼神里的厌恶或恐惧。

到了教室里,意料之中的桌上新添的划痕——人尽可夫,比起密密麻麻的划满的杀人犯,去死之类的倒是有新意许多。

苏梓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扒了扒几天没洗油腻结住的头发,趴在桌子上。

“哟,杀人犯来了,来得这么早呀”苏恬为首的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苏梓抬起头,几乎在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她的瞳孔轻微颤抖,明白了苏恬的意图

果不其然,下一秒黑色的垃圾袋就冲她来了。几尽窒息,她才扒开它大口喘着,脸上不正常地充血。她们似乎享受这种感觉,又丢下几句难听的话就便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些鸡蛋虫子老鼠的小伎俩更是层出不穷。

终于捱过了一天了,苏梓匆匆地往学校的后院走,翻了墙却又被苏恬他们堵住了。她的心颤抖起来,拉扯之间就到了最偏僻的巷子。

“你这些日子挺滋润啊,要不是我家里逼得紧,哪有你这么多好日子过。”苏恬冲着她无辜地笑,话却像淬了毒一样,“怎么样,今天让你舒服舒服”

苏梓看准了时机,推开其中一个人就要往外跑,奈何寡不敌众,被一把抓到墙角挨了几棍子。大家都涌上来了,形成一个封闭的圈子,拳头,巴掌,棍子都结实地落在她身上。

苏梓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黑暗和无穷尽的痛。直到看见一束光打进来,是手电!有人!她张开开裂的嘴唇,却发现声音沙哑得吓人,“救命!”

她喊着,心里砰砰的声音几乎要撞出来。

所有人挡住了她,从缝隙中可以看见是李亚萍。

斑驳的伤痕在她身上遍布,血腥臭的味道漫开。

“老师好,我们在玩游戏呢”旁边一个佝偻态的眼镜男说。旁边的人纷纷附和。

“嗯”李亚萍回答。

一下子,心便又重重跌了回去。苏梓嘲讽地笑了,他们就像是摊位上烂透了的水果,朝人的那面多美好,背地里却是彻底的烂透了的。

手指甲紧紧地嵌进了皮肤里,瞳孔晃动得幅度渐渐小了。

“快点回家了,天很快黑的”班主任李亚萍审视的目光从头到尾将其扫视了一遍,转而对苏恬一众人点了点头。

“好的老师”苏恬乖乖地笑,余光在我眼里却泛着幽幽的光。

在巷子又彻底阴暗之后,血腥味便愈发浓郁起来了,甚至闷哼都没力气喊,她的眼前模糊成了一片,氤氲的热气从嘴里一阵阵地冒出来。拳脚相加之下,她看见今日天空上的满月,所有被封闭的痛苦黑暗似乎淹没了她,苏梓从未如此渴求死亡。

隐隐之中她听见“停吧,别打死了”便失去意识了,直到是深夜才从青石板上醒过来。她蹒跚地走向姑妈家的房子,忍着剧痛,颤抖着握住杆子往上爬。快到二楼,她悬着往下望,突然好想松开手。甩了甩头,还是跳进窗里,回了房间。

她蜷在又潮又脏的小床上,老旧的灯泛黄地发光,还有楼下发情的猫的惨叫

胃里满是翻滚,挣扎无力地想要呕吐。

她只是冲着黑暗缄默着,凝望着。

空白的思绪下,突然响起白天李亚萍说的当今成功人士——不知是谁的名人名言:总不好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要自己救自己,才是福祉

苏梓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对她,该是质问还是控诉。久久的满怀的委屈疲惫还是化为灰烬,藏在心底的臭水里。她该要怎样救自己,是成功人士的奋斗论还是以暴制暴。

苏梓不想去想结论了,她已经习惯堕落和沉沦,麻木才能让她多活一天是一天。

突然看见几只萦绕的蚊子吃力地向黑暗遁逃,她起身桌前,打开褶皱的白纸,一字一句写:

今天凌晨零点,我看见了一只蚊子,它在我空旷的视野里扑棱着消失了。

最近天气特别闷热还下雨,今天转凉,

嗯,我是想说,也许那只蚊子也走投无路了吧———就像我一样。

在杂混着各种情绪的空气里,她昏昏沉沉地没了意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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