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号列车上。下午三点。
“其实我和孩子......我比较喜欢孩子。从孩子的表情与动作中，我大概能看出些什么。”赵兰清刚开始说话，有些结巴，不由得脸红了。
李苍茫半信半疑。他觉得赵大小姐多半是在信口开河。她这样的王侯贵族，平时连别人的生死都不在乎，还能注意到一个小孩的情绪？
“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第五车厢的那个男孩，他那个状态不是很正常。”赵兰清越说越流利，眼神凝聚起来，精神愈发振作。“我记得依涵说过，卫生间自出了事，就封锁了。除了乘务长、乘警与金警长，没人见过老吴的尸体。就像你之前所说的，如果只是听说有人死了，一个小孩子，恐怕很难从抽象的概念中，产生出恐惧的感觉。”
“可是我留心到，那个孩子非常不适，反复扯着自己的衣服，好像喘不过气来。”赵兰清似乎将自己代入了进去，胸口起伏着。
李苍茫眉头一挑，不由质疑她，“难道不会是孩子得了什么病吗？”
赵兰清犹豫了一下，反问李苍茫。“如果孩子生病，父母不应该是最担心的吗？可孩子身边的家长，并不是很担心孩子的健康，反而害怕孩子打扰到别人。这不太像是生病的情况吧。”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在现实中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赵兰清喃喃道。
李苍茫目光闪烁，似乎产生了兴趣。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
“既然这个孩子身怀秘密。不如我去试着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兰清忽然兴奋起来，脸上弥漫着一丝红晕。可当她和平静的李苍茫对视，又哑口无言了。
赵兰清颓废地趴在桌上，沉闷道。“我知道的，我很难出的去。”
“赵小姐，别费心了，这些小事，这些小人物和您有什么关系呢？联姻的事，才是您该操心的。这可是天下大事，牵动着千万人的命运。”李苍茫淡淡道，说完朝包厢外走去。
李苍茫没注意到，赵兰清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她忍不住低叹道。“李警探，你追求的，也是这夏汉的强大，是这时代的铭记吗？”
李苍茫不为所动，达官贵人的高谈阔论也好，靡靡之音也罢，听多了，也就不相信了。
“我知道这天下间，少了一个人，几千人，甚至几十万人，又怎么样呢。这些年，多少人眨眼之间，灰飞烟灭。也许没有人在乎这些普通人，在乎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太小了，在大人物面前只是一串数字，在庞大的国家面前不值一提。”
赵兰清缓缓抬起头，微微颤抖着。“可是当我从故事中醒来，发现时代的海浪前，我也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我便能感受到他们的弱小卑微，他们的喜怒哀乐......因为这便是我的弱小卑微，和我的喜怒哀乐。就算时代和国家的故事里没有他们。可我知道，每一粒沙，都有他自己的故事......”她苦涩而无奈地低声道，也不知道这些喃喃自语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当赵兰卿回过神来，发现李苍茫又走了进来。他抱着胳膊，平静道。
“确实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赵兰清迷茫地望着他。
“老吴的事情。”李苍茫摩挲着下巴思索道，“不过我想先问问金霆他知道什么。这还得麻烦小姐您一下。”他望着赵兰清一笑。半个小时后，赵兰清的询问结束。趁着赵兰清不注意，金警长凶狠地瞪了李苍茫一眼，然后对着赵兰清施礼，退出了包厢。
李苍茫叹了口气，“金霆提供的消息验证了我的猜想，老吴的事还是有不少疑点。”
赵兰清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其一，老吴会不会因为欠债而轻生？自老吴败光家产，欠下巨额债务，已经足足二三十年了。这期间他依旧赌博嫖娼，看不出任何有要自我了断的意思。更何况他最近还中了大奖。如金霆提到的，一名被唤来问讯的乘务员想起：老吴昨天还跟她讲，他准备要退休了，去夏汉海边养老，每天沙滩阳光，小酒一喝。这乘务员当时还嘲笑老吴来着，说他哪有钱。现在我们知道，老吴知晓自己中奖后，已经在计划退休后的生活了。那么他为什么会自杀？还是说自杀只是他人的伪装？”
“其二，老吴身上的伤痕究竟是谁造成的？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是给老吴放高利贷的团伙，要么是为了抢夺老吴的巨额奖金，要么则是因为他不还钱而殴打他泄愤。但是这两种可能都存在着问题。如果是为了抢钱，不管死活，彩票都不会还在老吴的身上。如果是泄愤，也没有多大的必要，据乘务长的反映，老吴的薪水现在基本都用来还债了。打他也没有多余的钱来还债。”
“所以，卫生间里会不会还有一个人？”李苍茫眉头一挑，随即又忍不住皱眉。“如果当时卫生间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是他/她在里面反锁了门，那么他/她是从哪里出去的？如果这个人是从外面锁了门，那么卫生间钥匙又怎么会在老吴的身边？”
“这似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李苍茫喃喃道。回过神来，发现赵兰清抱了一堆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你这是做什么？”李苍茫疑惑道。
“还原现场啊。你看看，根据金警长的说法，我找了些东西来模仿现场的物证。”赵兰清指了指她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一堆杂物，一板一眼介绍道。
“这本册子是用来登记第六车厢旅客情况的。但是现在湿了，字迹模糊。”
“一根皮带，老吴平时用来系裤子，今天则是吊死他的直接证据。”
“几把钥匙，其中一把是卫生间钥匙。这串钥匙散落在地上。”
“这只银壶酒瓶，老吴平时带在身上，没事时偷喝两口。”
“纸条代表着老吴身上中奖的号码，折叠放在老吴贴身的口袋里。”
“刷子和布子则是卫生间用来清洁的工具。”
“以上就是现场情况，李警卫你怎么看？”赵兰清好奇地望着李苍茫。
李苍茫望着桌上东西，眉头跳了跳，最后忍不住把它们往前一推，“既然还原，就要还原到最真实的样子。赵小姐，让金警长或者乘警队长，授权我去五六车厢的卫生间检查一下吧。”赵兰清想了想，欣然同意。
来到了老吴上吊的卫生间，他的尸体已被包裹，放在备用室里。李苍茫则带着物证，复原了现场。他仔细推测着每一件物品，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排列组合着它们的功能。
其实对于李苍茫而言，老吴的事情既不是他的职责，也不是当务之急。列车到达雄刹帝国北部省城，即此行的终点站，还有十五站，也就是两天左右时间。一天之后，当列车远离城镇，行驶在荒野中，各种保护也会相应减弱到最低点，正是暗中埋伏的势力，动手的好时机。
他一路观察琢磨，并不能明显察觉出，这几节车厢哪些人有问题。显示对方依然在隐忍等待时机，或者还没有来到车上。而列车上每一站上上下下一两百人，凭一己之力，他也很难完全检查所有人。这才是现在最棘手的问题。
昏暗的卫生间里，看着镜中凌乱的头发、潦草的胡茬，眼中的血丝，李苍茫打开龙头，洗了把脸。头发不住滴水的他，沉默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着头闭着眼，在狭隘逼仄的空间里深深地呼吸。在这四十八个小时内，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破坏势力，能不能让这一车人平安到站，最后能不能活着......多年以后，会有人知晓一个囚徒，在这里所做的那些无用功吗？
三天前，天青死牢。
“颜大人，不论您怎么画饼，事实就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件事是做不到的。这样玩弄我，还不如让我在死牢里图个安稳。至少死的没那么快。”李苍茫眯着眼，不知道颜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可以告诉你黄雀计划的联系方式。”颜靖虽然语气平淡，却难掩苦涩之意。“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一天后，情报厅各部基本都将陷入休眠。而接下来五天我除了接受调查，什么也不能做，否则会被上峰立刻宣布为叛乱。”
“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颜靖眼神一闪，“磐石计划属于秘密计划，厅内知晓的人极少。而你的身份信息，连同我在内，厅内也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意味着黄雀计划的人员，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试着去联系他们。如果他们发现你不是情报厅的成员，很可能会认为你是渗透进来的间谍，而试图杀了你。”
“这算是提前行刑吗？”李苍茫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还有什么更糟糕的吗？”
“虽然厅内多数人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我认同你作为我们的一份子。在你加入前，我想你有权知道相关信息的后续处理。”颜靖叹了口气。“如果光复号被破坏，车上所有人都会死，这个你是知道的。”
“此外，”颜靖的脸色逐渐黯淡下来。“如果本次行动失败了，黄雀计划将会被封存三十年，才能解封。而磐石计划作为秘密计划，将会彻底从情报厅的档案里被抹去。这意味着，你死后，只会被当做一个逃狱的死刑犯。”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