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岑平街坊上一家刻字印刷的册典书坊内,洛无应揉揉酸涩的眼睛,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手中笔尖险些滑到旁边人的额头,那人生着闷气,一把打掉她的手腕,毫不留情。
“死丫头一天天毛毛躁躁的。”他看到没有墨迹蹭在自己身上,这才放下心来,抬眸瞪她“一姑娘家家的,学点女红刺绣的多好,非要来学这刻字抄书的,脾气是一点不见好,日后嫁得出去就有鬼了。”
那人细致的吹干书册上的墨迹,看了眼门外的日晷,瞧着太阳已逐渐西行,想着该是回家的时辰了,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这些话无应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她并不在意,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揉着酸痛的手腕,清点旁边的书册,不放心,又打开检查了一遍,确认都已抄好,全数交到刘掌柜面前,因是珍惜的孤本,无应不敢怠慢。
“这书我抄好了,按照之前的规矩,簪花小楷,黑白双鱼口外加黄麻纸,牌记没有,因为有些字实在是看不清,我在旁边标了注释……”
见她说的一本正经,刘掌柜却有些不耐烦,不住的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放下就得了。”
但无应还是不停继续说着:“这书里面原是有夹着的纸,我抄之前都放盒子里存着了,如果有人来拿,记着别忘了。”
刘掌柜还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半眯着眼哼着小曲,将她的话全都一耳进一耳出了。
无应也是无奈,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讳,看着门外已经见黑的天,背上包袱叹着气,小跑着朝家的方向赶。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坚持了整整两年。
今日寒食,街上倒难得的摆起了河灯,亮晶晶的,她停下脚步,用粗糙的小手碰了碰,想着要不要也买两盏,可手塞进袖口,也只摸出五文钱。
数字是不吉利的,她也显然的买不起。
走不多远,她的肚子咕咕叫,寻思着回家就会有包子吃,她咽着口水忍住了。
最近书坊的生意不好,来刻书印书的明显照往年少了许多,前两年江南书局被抄,流落了民间不少孤本,刘掌柜挤破了脑袋,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十几本。
大家很高兴蜂拥而上,抢了大部分好抄的而且流传到市面上甚至是富家子弟手里定好出手的,剩了一套难懂又难写的《丛书三编》,里面的字大量用了篆籀书写,看都看不懂,小半个月,无应靠猜和画才完成了一本。
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因为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笨的连刺绣女红都不会,也不至于靠着这兄长教的书法成日里抄书刻书的装点学问家。
只是书坊都是些颇有学问的读书人,还有曾中过秀才的老者,也是刻刻书打发时间,顺便还能拿回去和其他人品评诵读,也是个不花钱读书的方法。而她一个女子,自然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歧视鄙夷瞧不起之类的早年也听过不少,现在都已免疫,虽说生活过的并不顺畅,好在也能挣点钱。
册典书坊距家约莫走路要半个时辰左右,她又没钱搭车,绕了近路,拐了几个胡同,又加上多跑了几步,足足减了一半的时间。
拉开松松垮垮的篱笆门,无应气喘吁吁的瞥了眼在院子里喂兔子的小家伙,没说什么,去水井旁舀了瓢冷水灌下肚,清凉的感觉直冲大脑,让她不禁打了好几个冷颤。
“姑姑……”小家伙撇过头,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娘今天又打我了。”
无应舀水洗手,毫不在意的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又淘气了?”
“没有!”他义愤填膺,穿着一双大了许多的鞋蹦蹦跳跳的跑到她面前,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却长到了她的腰,额上的汗浸湿,碎发贴在头皮上,炯炯有神的双眸紧紧盯着她“是娘不好,是娘说要把你嫁出去!”
“嫁……”无应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确认过之后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我?”
“可不是,娘说你年纪大了,也该嫁人了,我说不可以,她就打我……”话还没说完,小家伙就哭的泣不成声,无应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脑袋里一团乱麻。
嫁人?
哦,她已经及笄了。
想到这,她就觉得封建社会的这股子歪风邪气要不得。
她初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是在十三年前,那天她从公司回家,因为要帮闺蜜过生日,难得的打了个车,司机师傅很热情,说要抄近路。
结果那条路最近要修,路上挖了好几个洞,司机师傅没反应过来,两个人便连人带车,和地心引力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探讨,于是乎,她就在莫名其妙中,穿越了。
刚穿越那会,她以为自己会像其他人一样,至少有一个和谐共生的家庭,吃饱穿暖不是奢望吧,好家伙,她的家里用一贫如洗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彼时她的父母因欠债追讨双双自杀去世,留下她和兄长相依为命,彼时兄长已经成亲,嫂嫂身怀六甲做不得体力活,才四岁的她用小小的手每日砍柴烧水做饭除草,后来侄女出生,家里条件稍微宽泛些,嫂嫂和兄长在父亲生前好友黎叔的资助下开了家包子铺,她从书坊回去,也要负责擀面和面的事。
毕竟寄人篱下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
无应一心想的都是,等把债还完,就攒些钱做点小生意,总不能一直待在兄长家里,嫂嫂心肠不坏,但总归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况且侄子侄女也长大了,她身为长辈这么耽误着在古代可是要扣头谢罪的。
可是~嫁人?嫁谁啊?难不成是隔壁那家卖鱼的二狗哥?还是西市那个卖猪的王旦哥?
她正擦着手带着洛启诺朝屋里走,门外突然来了一群穿着锦衣的人,将他家原本就不富裕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着还挺瘆人。
洛启诺吓得直往她身后钻,无应也害怕,但她不能怂,壮着胆子颤抖着问了句:“你们找……谁啊?”
站在最前面那人约莫在知天命之年,看着文质彬彬,他先是俯首躬身,并未露出鄙夷之色,反倒用一副慈祥的笑容看着她,轻声问道:“请问洛无应洛姑娘是哪位?”
无应一惊,想自己偷隔壁王婶家外孙的糖葫芦被发现了,茫然的点了点头:“我就是。”
“来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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