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父亲还不知道她的女儿早就一命呜呼了,更加不知道,三年前凉晋之战,恐有更多隐情。
最近她为了画符的事仔细翻了几遍骆姑娘的藏书,在藏书中发现了一本她的笔记。
她发现,骆姑娘生前一直在寻找兄长的下落,似乎并不相信兄长已经战死。
她在笔记中写明,数次招魂未果,兄长魂魄未归,尸身未见,下落不明。
实际上,三年前那场战事中,唯有大哥骆无雍,六弟骆无恙的遗骨随军归京,二哥骆知意、三哥骆敬援、四哥骆无境回来的却只有衣冠冢。
既然招不到他们的魂,要么是骆姑娘学艺不精,要么就是这三个人真的没死。
可骆啸身为家主,随他出征的都是他的子侄,若真的有问题,他怎会不知道?
此事骆微也十分疑惑,正想找个机会问问骆啸,又觉得不忍心揭他伤疤,没想到他自己提出来了。
正好,骆微将笔记取出来,交给骆啸。
说话时却完全是以骆姑娘的口吻。
“父亲,三年前三位兄长之死,女儿一直心存疑惑,想请父亲帮忙解答。”
三年前的事一直是骆啸心里的一根刺,他领兵出征,带走了骆府五个少年,最后却只回来他这一把老骨头。
此事对他打击极大,几乎一夜白头,从那以后便对这些事讳莫如深,轻易不愿再提。
毕竟,那几个孩子死的都实在太惨了。
三年前凉晋之战,他奉陛下之命领十万兵马前往姑射山迎战,随军同行的还有骆氏小辈上的五个少将军。
那时凉国大将淳于克领兵南下,势如破竹,顷刻间便拿下大晋三座城池,淳于克悍勇狠毒,不但默许手下烧杀抢掠,若敌军臣民反抗,便下令屠城,令北地一众百姓闻风丧胆。
骆啸领骆家军四万,晋军六万,与凉军在姑射山附近的焚城交战,战事胶着,但骆家军也不是吃素的,愣是将淳于克打到离焚城一百里外的婺城。
本以为此战必胜,军队的大后方却忽然发生了变故。
焚城的运粮通道被淳于克手下将领截断,带兵劫走了大晋的运粮队,焚城一方面没了补给,一方面被淳于克带兵困死,为保卫焚城,骆无雍亲率三千兵马突袭运粮道,却被淳于克设计截杀,头颅挂在凉军的旗杆上。
晋军将领虞山见势不妙,与骆啸商议丢弃焚城,退守姑射山南部的多勒城,骆啸不允,晋军之中对骆啸颇有微词。
临阵者最怕心不齐,骆家军一心为国,晋军却享多年安逸,困守焚城时无水无粮,守到最后,只能吃些树皮草根,见骆啸将仅存的细粮分给城内老弱,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在外保家卫国,用命和敌人拼,却要吃草根树皮,凭什么城内老弱能吃细粮谷米!
虞山身为晋军将领,何时受过这样的屈,纵容手下多次与骆家军发生冲突,有几次甚至动起了刀兵。
军心涣散,淳于克那边却猛攻不止,凉国太后胡元灵特增兵八万,不计代价,只求把骆家军一举歼灭在姑射山下。
四万骆家军对战数十万凉军,晋军还在大后方闹情绪,此战不战即败,更何况淳于克那里还有高人相助。
眼看着援军迟迟未至,骆啸只能拼死一搏,无论如何要守住焚城。
既然晋军指望不上,骆家军便分三路兵马,在再次交战时,骆无境领飞虎营一千人马,绕过姑射山,突袭凉军军营,骆知意率八千兵马将凉军引到姑射山峡谷,骆啸和骆敬援各领一万人马前后夹击,骆无恙年纪最小,领八千人马镇守焚城。
交战时,姑射山上风雨欲来,天上风云变幻,几位少将军按照计划,一个袭营,一个引兵,却不知道淳于克早已知道他们的计划。
空中一只只飞鸟飞过,排成一个个阵型,向凉国国师传递着消息。
攻入敌营的骆无境被生擒活捉,骆啸领着骆知意和骆敬援与淳于克大战于姑射山峡谷。
那一日,天上风云诡谲,领兵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样杀红了眼,无数凉军在他面前倒下,鲜血汇成河流,顺着峡谷汇入瀑布。
忽然之间,天际出现一片彤云,火红的云彩如同血一样刺眼,一阵惑人的箫声传来,他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姑射山山峰之上。
她衣袂翻飞,神态宛如天女,庄严慈悲的看着山谷下厮杀的众人。
骆啸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下一刻,便觉自己神思一顿,仿佛周身的时间都停滞了一瞬,然后他便看见骆知意被无数羽箭穿透了胸膛,骆敬援的头颅被淳于克挑在枪上。
他疯了一般杀起来,杀到枪头变钝,刀刃卷边,那一场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活下来的。
或许是老天惩罚,令他亲眼看见后辈的死,令他此后半生都在愧疚中度过。
骆啸在几个亲卫的拼死护送下往焚城去,却在路上得知焚城已被淳于克占领的消息。
晋军将领虞山带着六万晋军投降,焚城不战而丢城,守城的骆家军被虞山带领的晋军尽数歼灭,骆无恙被挑断手脚筋,献给淳于克。
淳于克沙场征战是一把好手,于朝堂上也长袖善舞,知道凉太后胡元灵素有消渴之症,一直在为其寻找良方,一听闻骆无恙之名,便将其绑了奉还北凉。
为保药效,骆无恙是活生生被剖腹取心,剥皮取骨的。
据说剖腹之际,不过十二岁的小将军尚且怒目而视,高呼大晋万岁,宁死不低头。
这些事骆微从前并不知晓细节,如今听骆啸提起,才知道骆老夫人为何如此厌弃骆微。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不喜骆微生母,还因为将对长子的怨恨转移到她身上了吧。
毕竟骆啸带着他们离京打仗,却无一生还,骆老夫人无法怨恨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便将这一切仇恨对准了骆微。
骆无恙更是老太君最喜爱的小孙儿,据说三年前消息传入京城,她大病了数月,
丧礼上,老太君抱着骆无恙的衣冠冢涕泪横流,嘶喊:“我骆家男儿为大晋而生,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乃是荣耀,我老太婆毫无怨言,可……可我的恙儿死得惨啊!!!”
从此视骆微如仇人。
想到当时北凉四野皆传的骆无恙被剖腹时,腹内满是树皮草根,骆微心中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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