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漓江城内。
天刚蒙蒙亮，大地还被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和犬吠给这座城池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坐落于东南角的静心居是城里最大的客栈之一，平日里热闹非凡，但此时也卸去了往日的浮华，寂静无声。
值夜的伙计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却恍惚间感到眼前暗了下来，随后耳边便传来“笃笃笃”敲击柜台的声音。
不耐烦的揉了揉眼，被扰了清梦的伙计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缓慢地伸了个懒腰。
“谁啊，这大清早的……”
入目是两个一高一矮的影子，适应了光线之后，伙计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一老一少。
老头胡子花白，两鬓斑驳，一身布衣，背个黑色的包裹，普通至极。而那年轻人则一身黑色劲装，长发用一个造型古朴的发簪固定在头顶，也许因为赶路散落了几绺下来，却衬得他平淡的面容愈发苍白。
乍看虽不起眼，但以伙计多年来接待达官贵人的眼光来看，这年轻人所穿黑衣的布料却是极好的。
因为，即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他也能辨认出衣物上绣着的银色暗纹，这是……云水国的墨纹锦！
即便时间地点以及人物都透着一丝诡异，伙计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摆出招牌笑容道：“二位客官……”
“住店！”话音未落，年轻人清亮中带点沙哑的回复落入伙计的耳中，让他感到耳廓有点痒。
他挠了挠耳朵，脸上又恢复了招牌笑容，“那二位客官里面请，你们运气是真的好，本店就只剩一间客房了……”伙计一边说一边把他们往楼上引。
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他才发现那年轻人除了脸，浑身上下都包的严严实实的，连手上都带着副手套。
察觉到伙计打量的眼神，卫风皱了皱眉道：“我们还有马匹在外面……”，说着，递给伙计一片金叶子，“还有，我们很累了，需要休息。”
他将“休息”两个字咬的很重，话里的威胁意味使得伙计瞬间白了脸色，他低下头，再也不敢多做打量，连忙道：“是是，小人明白……”
打发走探究的小二，刚跨进房门，卫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哎呦，您二位里边请……”
“小二！我们这里的点心怎么还没上，我茶都快喝完了……”
“来啦，来啦，这位客官您久等啦……”
“赵兄，我跟你说，这里的茶点可是一绝……”
不知过了多久，卫风在这些嘈杂声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神从涣散慢慢聚焦到头顶雕花的木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客栈里。
等等，客栈？
“师傅！”一惊之下他立刻翻身坐起，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陌生的眩晕席卷了他的意识，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嘶……啊……”一声低吟从他唇间倾泻而出。
他有一瞬的惊愕，因为于他而言，这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体验，毕竟他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他自己都不记得上次受这么重的伤是什么时候了。
揉着太阳穴，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砰”，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利钧端着吃食跨了进来。
“噗，咳咳咳……”卫风被这惊天动地的一脚踹的魂飞天外，差点没把利钧喷个满脸。
侧身避开茶水攻击，利钧嫌弃地“啧啧”了两声，“跟个娘儿们似的，喝水还漏……”
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利钧羞的，卫风苍白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两团晕红，看起来更加秀色可餐。
放下餐盘的利钧回头看到他这幅样子，意味不明地“嘿嘿”怪笑着，“难怪前年遇到的土匪头子要强抢你上山做压寨夫人，这小模样，啧啧啧啧。”
“哦？”卫风喘了口气，冷笑一声，“那需不需要徒儿帮助师傅，回想一下那帮土匪的下场？”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成功让利钧回想起翠峰山上那晚“万径人踪灭”的惨状，是真的惨到连土匪头子养的那条叫“旺财”的狗都没能幸免于难的地步。
至于杀狗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它晚上吵得卫风睡不着！想到这里，利钧打了个哆嗦，别看他这徒儿一幅小白脸样，可却是个面热心冷的主，那一身的起床气尤其严重，居然还有东西敢扰他清梦！
“咳咳，那什么，这家的茶点那是一绝，你尝尝……”眼看好徒儿就要黑化，利钧连忙转移话题。
不再理睬没事找事的利钧，卫风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刚要伸手拿一块点心，目光却一顿。
“这……怎么这么快？”他诧异地看着自己完好无缺的手。
“我们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这么久的路，够远了。”利钧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孔。
卫风错愕的表情还僵在脸上，却很快狐疑道：“不对啊，我明明记得……”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到利钧被雾气模糊的脸，那凌厉的视线却准确地透过雾气，将他牢牢锁死。
“休息好了我们就可以动身了，接下来还有任务，你可想好该怎么做了？”
慢条斯理地拨开茶沫，利钧又恢复了往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
“你知道……我问的的不是这个。”
五指倏的用力，瓷白的茶杯承受不住骤增的压力，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上，但卫风却恍若未觉，仍然紧盯着利钧的眼睛，不肯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虽然这段时间疲于奔命，但我还没失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什么是‘硕月’？为什么反噬会增强？告诉我！”
不顾手上还捏着碎瓷片，他一拳砸在桌上，鲜血顿时染红了桌面。
似是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卫风，利钧放下手里的杯子，苦笑道：“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就算你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半晌，他长叹一声：“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
“七十年前，我跟随种子的指引，到南方执行任务，但并没有明确的提示。我只能像往常那样做一些小范围的任务，也一直都很顺利。第二年，南方的几个小国突发战事，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手笔。几年后，这几个国家因为战争都元气大伤，于是其中一国便提议休战，也得到了其他国家的支持。本来我以为战事快要结束了，可就在达成停战协定的前一天晚上，这些国家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全都死光了！”
利钧神色惊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人间炼狱。
“什么？都死光了！？”卫风惊诧。
“是的，全都死光了，甚至连家里的家畜家禽，林间的飞禽走兽都无一幸免。但诡异的是，他们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且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如果不是微笑的幅度过大的话，我会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深吸一口气，利钧缓缓道：“当时的我就像在做梦，以为自己就要醒了，却没想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因为就在那天晚上，天空中出现了那轮硕大无比的纸月！”
“呵，当年的我也是年轻气盛，并未把这异变当回事，只是觉得十分诡异，果然人都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利钧苦笑道：“当晚并未有什么异常，但到第二天夜里，这‘硕月’面积却有增无减，而我自己也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危机。”
“什么危机？反噬增强了？”
“不，比这更严重，而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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