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新

白阮每日睡得都不安稳,容易惊醒,日常都要睡到天色大亮才行。可今日是十五,每个月中都是附近各地商铺掌柜汇报的日子,再加上前些日子因禹门之事耽误了不少正事。天色还未亮,各地的大掌柜们便早早的来白家候着了。

青音抬手轻叩了三下房门,轻微的笃笃笃声传向房内,惊醒了睡梦中的白阮。

“娘子,该起了。”

白阮全身无力,大脑隐隐作痛,怔了半响后抬起手臂想要撑起身体,却因为睡梦中紧握的双手用力之时突然传来的酸痛,终是无力的重新倒向床铺,哀叹一声:“该死的噩梦!”

“娘子又做噩梦了?”

“青音你说我是不是该请个道士过来看看,你家娘子我可能真被恶鬼缠身了。”

“呸呸呸,娘子可注意点吧。”青音一脸晦气的扶起白阮:“这话要是让李宅老听到,可真得给你张榜招仙了。”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套黑色窄袖衫襦,手脚麻利的替白阮穿上衣物:“近日事多,想来是过于操劳了,今日我让大夫过来瞧瞧?”

“不必了。”白阮理了理袖口,今日有诸多安排都不能再耽搁,白阮草草用过早饭便向外院大厅走去。

李宅老早已在外院入口处等候,见白阮走来急忙迎上前去:“娘子,人都已经到了,老祁也连夜赶来了。”白阮诧异的看向李宅老一眼,却不细问,只是抬手招呼了一下,众人加快脚步向大厅走去。

厅堂在白家东侧,是一个方正宽敞的院落,白家的日常接待会客都在此处。一大早的两侧座椅上坐满了各地赶来的掌柜,彼此热络的闲聊着。龙泉商铺的吴掌柜看向坐在旁边的人:“祁掌柜今日怎么来了?临安到龙泉来回得五日,连夜兼程赶来可是有要事?”

祁其便是临安府商铺的总掌柜,除了三月来一次龙泉会见白娘子外,日常事务不是书信往来,便是派小厮汇报。距离上次面见不过半月,祁其却再次亲身前来,引得其他掌柜好奇不已。

“是啊是啊,祁掌柜大驾,想来是有要事了?”

“各位就别为难我了,前段日子临安颇为动荡,店铺的生意减了三成,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嘛。”祁其笑着向各大掌柜作揖:“听说吴掌柜连着两月盈利居首,老拙这也得过来请教请教。”

“别别别,你跟着娘子身边最久,就这情分你就是将临安店铺败光喽,娘子怕也不会眨一下眼,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众人听到这都笑了起来。

借着吴掌柜的解围之语,祁其重新坐下:“看来等会得卖个老脸求求娘子喽。”

白阮跨过门槛,见众位掌柜都面带笑容,心情也不由的好了起来,笑问道:“各位莫不是趁我不在编排我呢?”

“编排娘子我们可不敢,当着您的面我们只敢编排编排祁掌柜。”吴掌柜笑看祁掌柜一眼。

白阮走到主位上坐下,接着吴掌柜的话道:“我不过一个生意人,都被外人传出范蠡之名了,吴叔叔编排我的还少吗?”

掌柜们听闻白阮无奈的抱怨再次大笑起来。李宅老从外拿着一个装满账本的盒子入内,一旁青音接过取出一叠账本递给了白阮。在座的各位看到白阮翻开账本皆停止了闲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白阮却不细看,丢下账本扫向众人:“账本我看过了,这个月各地的收益与之前并无太大的差距。只是最近出了个意外,吴掌柜你将情况说与大家听听。”

吴掌柜站起身来,向白阮行了一礼道:“前些日子,我瞧见了一件黑胎葵口碗,此碗釉色深厚却明亮滴油,轻薄如纸却击声如磬,釉面布满大小不一的开片,较当前市场上的青瓷要好上几倍。我打听后才知这恐怕是章家窑场新品,只是暂未推广,若推广开来怕是……”

张掌柜没再继续说下去,众人却都明白。现今龙泉青瓷窑厂中,能与白家青瓷相争的便只有章家窑场了,章家兄弟二人,大郎章生一出的瓷器更是精美。这几年白家青瓷在技艺改良推广上占了上风,但章家名声仍在,只是苦无新品。如果张掌柜所见的瓷器确属章家新品的话,白家青瓷的地位怕是要动摇了。

白阮请张掌柜坐下,对着众人道:“这个消息恐怕是真的,各位掌柜们都留意一下,章家造出如此佳品却不推广是何原因。若是官窑瓷还好,若是贡瓷,应对之法也得尽快准备起来。”听到这话,各位掌柜纷纷点头应是。

“今日先如此吧,我还有事要忙,吴掌柜你替我带诸位去云罗客栈接风洗尘。这日后还得仰仗各位了。”

“诸位请,酒后办法多,咱们去云罗客栈边吃边聊。”

在座的掌柜纷纷起身向白阮行礼,众人欢声交谈的离开了大厅。青音将门从外关上,大厅中便只剩下白阮、老李并祁其了。

见再无旁人,祁其急速起身走到大厅中央便扑的一声跪下:“娘子恕罪,临安怕是出了纰漏。”他懊悔不已:“禹门太过隐蔽,我追查这么多年都毫无所获。前段日子我意外获悉朝廷也在暗中调查,又恰逢御史台官员交替之际,我便起了心思,钻个了空子,偷偷劫了朝廷的一路线报,‘禹门现都城’的消息便是这般来的。不曾想御史台竟有所察觉,派了新上任的侍御史严查,这新上任的侍御史是……”他语气微顿,似是有所顾忌。

“是谁?”白阮探身近前。

“是……”祁其复又抬头,想到此事终是隐瞒不住,心里暗叹一声:“是程官人。”

白阮心跳陡然加速,如同连绵的战鼓震的她双手微微颤抖,耳中清楚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心中却似不愿相信一般再次问道:“你说谁?”

“程笕。”

这一声程笕清晰的传到她的耳中,如同一把利剑,即使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依然锋利的、分毫不差的扎在了白阮的心上,痛的她呼吸一窒,脸色骤然煞白。她在心中念过无数次的名字,每念一次便在自己的心脏上划上一道血淋伤痕,原以为自己早已痛的麻木了,可是当她时隔三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无尽的哀痛如漫天幕障朝她压来。

祁其满心愧疚匐倒在地,屋外青音嘱咐丫鬟的声音轻不可辨,厅中只留一片寂静。李宅老见状终是不忍,上前一步打断白阮的沉默:“娘子,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官兵查到我们。”

商贾偷截朝廷线报,若是罪名坐实可是抄家之罪。事关重大,白阮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等到惨白的脸上再无波澜,方才道:“此计本就是一招险棋,祁叔无需自责。”

“是啊,老祁赶紧起来,别让娘子为难。”老李也忙上前扶祁其。

“是我糊涂了,娘子莫在意。”听到老李的话,祁其忙起身。

白阮此刻已然恢复平静,皱眉思索后才道:“他……他怎会入御史台?”

程笕乃是南朝御史大夫程宗進独子,字佳仁,十岁成诗,十八从武,从军第一年便斩获十万金贼,一扫南廷败绩阴霾,南朝军心大稳,他也因此战成名,成了让金贼闻之胆寒的将军。其长相英俊,虽战场杀戮凶猛,但心怀仁义大道,便是金贼亦对其所有尊重,更是深受百姓爱戴,皆以‘白面儒将’尊称之。

白阮自三年前与他分道扬镳后,周围的人都经意或不经意的屏蔽了他的消息,她只知分别后,他终于一偿宿愿,身著铠甲,成了大宋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后来陆续传来些他又胜了几场仗,受了朝廷封赏的消息,不曾想这个立誓要收回旧都的人竟入了御史台,成为了一名言官。

祁其见白阮虽面色平静,但双眸晃动难掩伤痛,暗叹一声道:“只听闻程官人在边疆立了大功,回朝受封大将军,后自请入主御史台。至于是何缘故,却是不知。”原以为朝堂争斗不止,无暇顾及其他,才会轻敌引来祸事:“娘子,我回京之后便去官府自首,乃我一人大胆妄为,与白家没有任何关系。老拙我……”

“不行。”李宅老打断祁其的话:“此事断不能认,否则你再无活路。”李宅老紧锁眉头:“你我都是白家家奴,一旦事发势必会牵扯上娘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见祁其面如死灰懊恼不已的模样,李宅老心中不忍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朝堂纷争不断,这御史台里水深着呢,如今又正值御史台官员交替之际,便是他在厉害一时半伙怕也是抽不出手来的。”

话虽如此,但二人心中担忧却是半分不减,一时也没有好的对策。

白阮自知晓程笕回京的消息后,便再也没有说话。紧闭的大门遮住了外面明媚的阳光,晦暗不明。白阮突的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了大厅内沉重的氛围。她面色已然恢复正常,端起茶碗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后搁下茶碗,哒的一声,如解开锁扣的铜钥,于困顿中生出一丝生机:“既然是他,你又何必担忧。”御史台的人有多难缠她是再清楚不过,若是派个陌生的新官来查,她一时怕也找不到突破口,熟人岂不正好。

白阮语气渐渐平静下来:“祁叔,我要亲自去趟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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