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朝廷动作之快仍然超出了白阮的计划,第二日拜帖还没来得及送出,便听闻城中权贵府中遭窃,官府正在全城搜捕窃贼。
白阮收回祁其手中的五封拜帖:“我让你着人打探程笕近日的行程可有结果了?”
祁其点头:“他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待在府中,极少出门。休沐时会去城外径山寺。听说与径山能仁禅院的主持大慧宗杲禅师相交甚密,只是寺中戒备森严无法靠近。”
“这宗杲禅师是何人?”
“宗杲禅师原在东山慧云寺,两年前来了径山寺做主持。因精于佛理名声远扬,慕名而来的弟子便有上千名,日常往来均是些忠义士大夫一流,不是我等商贾能够轻易接近的。不过寺庙每月月初开寺辩经,不限身份均可参与。”祁其算了算日期:“下一次开寺便在五日后。”
白阮点头,低头思索。
“娘子可是觉得近日官府动作是御史台冲着线报丢失一事来的?”
“祁叔你在临安多年,可曾见过官府因为权贵丢了东西就这般大张旗鼓搜索的?借口如此拙劣动作却不遮掩,丝毫不怕打草惊蛇。我担心官府恐怕是真的查到了些什么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白阮推开窗户,昨日还是寒风瑟瑟,今日却晴日暖风,便是连这临安的天气也暖的如此快。她深吸了口气,将他招至身前低头交代起来。
祁其牙关紧咬,神色凝重的点头应是,转身离开了书房。
临安牙行位于中心以北城墙旁,紧邻有名的商街。行中根据主揽贸易种类区分为米牙、茶牙、绢牙、庄宅牙、人牙等,各色匠人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几乎涵盖了临安居民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人牙作为人 口易以及由女子主导的行当,又因穿梭权贵之间的特殊性,在行中处于一种颇为重要却又不受待见的尴尬地位。牙行有三进,前为连珠厅八间,两端配以钟鼓楼中供文、武二财神,乃客人寻牙、面见、交易聚会之所。后为册库三座,存有历代牙行人员、交易等各类信册。许里早年丧偶,唯一的儿子也在三岁时意外去世,为生活所迫入了牙行成了人牙子。亥时刚到,她便提着灯笼入了牙行,朝册库疾步而去。库外看守的牙奴正抱着手窝在墙角闭眼打盹,听见声音忙抬起头,精神一震,见来人腰间挂着身牌又放松下来。
“牙婆怎这个时候来册库?”牙人吃的便是消息饭,遇到活多的时候通宵达旦也是正常,但近日牙行并没有什么大单子,牙奴夜间便也清闲一些,见来人这么晚独自前来又有些面生,警惕道。
许里将身牌取下交给牙奴:“最近一单生意也无,实在睡不着便想来册库看看。”
付身牌上刻有牙人身份,牙奴凑近烛火,见其上刻着:牙人许里,籍贯泉州南安,抬起头笑着道:“原来不是本地牙行的,我说看着面生呢。”
他将牌子递回,许里的资历只能看些并不机密的资料,牙奴并不担忧,取出钥匙打开最里间的门道:“你慢慢看,离开时招呼声即可。”便将灯点上留下许里一人出了门。
许里将灯笼挂起,直入册库内侧去了放置行中交易记录的架子旁,拇指在成排的册子上滑过,定在了张牙婆的牙册上。抽出打开一目十行,待翻到三个月前的纪录方才停下动作细细查看,又翻了两页,瞧见册上记载着“一月十日,为城东辅兵张力寻侍奉女子一名……”时侧头朝外瞧了一眼,屋外漆黑一片,只能依稀听到牙奴不时的哈欠声。她动作极快的将此页连根撕下,举着册子凑近烛火,将页内余下的纸碎又撕干净,直到瞧不出一点痕迹方才合上放回原处。
做完一切她并没有立马离开,重新提起灯随意的翻动着木架上的册子,直到绕着木架走了一圈方才出门。路过打盹的牙奴时停下打了声招呼,方才消失在黑暗中。
夜渐深,临安城中渐渐恢复了安宁。
台狱乃是朝廷惩办犯罪官员的御用牢房,里面关押着犯罪的朝廷大臣及皇帝亲自过问的重大案犯。狱中封闭昏暗,唯一的一扇窗户还盖着木板,只有开在近屋顶处不足一尺的两个小窗口透露些光。
女子脸埋在袖中蜷缩在监狱一角。狱中关押着近百人,却没有一丝的声音,透露着一股阴暗的死气。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吓的她猛然抬头,十六出头的姑娘,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此刻却是脸色青白。
狱卒手脚麻利的打开狱门:“大人,这就是前几日抓来的那名女子。”
程卫接过他手中的油灯:“交代的事可安排了?”
“大人交代的自然不敢耽搁。每日审犯人时我都将她提到一旁看着。不过才瞧了一会便吓得吐了,后面几次都是闭着眼在那哭。我便找人掰着她的眼睛看。”他瞧了眼缩在一旁的女子皱眉道:“才看了三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的狠了,瞧着人有些疯疯癫癫的,我担心坏了大人的大事,这几日便不曾让她再看。您今日可是要审她?需要我去安排安排吗?”狱卒神色兴奋,讨好的看了程卫身后的程笕一眼。
“不必了,你退下吧。”
等到狱卒离去,程笕走到女子面前蹲下,将灯靠近她的脸庞。女子被这举动吓到,口中发出呜呜的惊恐声身体拼命的往后缩,烛火映照之下,似乎只有暗影中的墙壁才能带给她一丝安全感。
“你知道这狱中有多少犯人吗?”
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女子没有回答。程笕似乎也没有指望她回答,举起手比了一个一道:“不到一百人。”
“这百人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占了三分之二。我朝动荡,贪污频发,光是一个案子就有数百人之多。而你,不过是个小辅兵家侍奉的女子,我却将你关在了此地,与这些昔日位极人臣、钟鸣鼎食的权贵相伴。我想你是知道原因的。”
烛火啪的一声爆裂,微微晃动后燃起更大的火光,刺的女子偏头闭上了眼,微弱的声音伴随着啜泣声压抑的自衣袖中传出:“我就是按照张牙婆的交代偷份东西,其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啜泣之声渐大:“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扑倒程笕脚下:“求求大人饶我一命,我以为……我以为就是偷个东西而已。张牙婆答应只要我帮她这一次就帮我赎身,我不知道这事这么严重啊。”
“张力乃是朝廷专管送信的衙役,信件必然是朝廷机密。而你偷的这份线报与朝廷命官遇刺一案有关。线报丢失不过几日,发这份线报的官兵便意外坠马身亡。如今这份线报到底写了什么也只有你知道。你说是受了张牙婆的指示,线报也给了她。我已经审问过她,她是受那辅兵张力的要求才寻了你去侍奉,与此事并无关联。前几日你也看了我这台狱的审讯的手段,朝中多少硬骨头一样过不了几关。而我相信张牙婆却不是因为这个。”
程笕收回手,将油灯交给程卫,起身在一旁坐下:“我这人预感极准,从前在战场上多次靠着这种预感死里逃生。而现在我一种感觉……”
女子啜泣之声音微顿,抬起头满眼困惑的看着程笕。
“你背后之人一定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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