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行每月一聚，行中瓷商均得出席，白阮刚到门口便遇上了正要进去的钱实英。
此人年纪不到三十，年轻时长相也算俊秀，配上如今圆润富态的身材，笑眯眯的显得慈眉善目。今日他头戴高帽身着道衣，腰间坠以金镶玉香囊，一身临安当前正流行的名士繁服装束。见到白阮特意减缓脚步，等她走近后眉间带笑邀请道：“倒是赶巧了，一起进去?”
他轻笼袖口，步伐晃动间散发出一阵浓烈悠香。
钱实英父亲乃是瓷行前任行首，他年纪在瓷行虽不算大，但地位辈分极高，仅次于现任行首。瓷行规矩森严又极排外，外地瓷商来临安经商若不入行，便会被行中人群起攻之，排挤出去此地难以生存。白阮生为女子，初来临安时并不被瓷行接纳。后来祁其托人走了路子找上了钱实英帮忙，在瓷行挂了个虚名方能在临安经商。为此白阮交出了白家瓷铺在临安收入的四成，即便如此她也是瓷行异类，备受歧视。
辰时刚到，正是艳阳升起时。会馆大厅中已经丝竹聒耳、妓女盛列，或躺或坐，弦歌饮酒妖娆艳态。大厅高位之上坐着的正是如今的瓷行之首苏京，两旁分列临安所有瓷商，众人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苏京见两人进来，破天荒的朝白阮点点头，举杯朝钱实英杯道：“难得你今日来晚了。”
“失礼失礼。”他接过侍女递上的酒杯，顺手将一长相貌美的女子搂入怀中，融入众人道：“我自罚一杯给诸位赔不是。”
白阮虽入行不久却也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德行，此刻不过是饮酒作乐看着还有些正经，等到巳时商议完正事，这里便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立马变成一群没有衣冠的禽兽。她得了钱实英的提点除非必要并不出席，便是出席每次也会在巳时之前离开。或许是看在白阮如此知趣的份上，行中人倒没有原先那样抗拒她。若不是钱实英通知她今日有要事相商必须出，她原先并不打算过来。
白阮在门前的空位上坐下掩袖喝了口茶，将心中的鄙夷压下。
苏京止住了丝竹：“今日招诸位过来是有一事相商。”他环视一周，见众人一一放下酒杯方才继续说道：“我近日得到一个消息，朝廷欲设期选一批上品瓷器，凡中选者日后皆为贡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消息过不了多久便会公告出来。”
商人身份低贱，因财富受人羡慕又因身份被人轻视。日日与权贵世家交往，越是直面这份烙痕便越是渴望摆脱它。贡商身份不同于一般商人不说日后行商也是个极大的助力，自然不是一般商人能够比拟。此话一出，大厅中人谁还坐得住。
“此话当真？朝廷如今定都临安，如此时机正是我等大有作为之时啊！”
“正是正是，我等占了天时地利，定要拿下头筹。”
自朝廷南下定都临安，北方窑场大多废弃，窑工大批南迁。如今时局渐稳，为彰显太平盛世，有大臣倡议大修礼乐。朝廷便急需仪仗法物、宫廷礼仪及日常用度器具，然朝制还未完全建立又无御用窰场，一时间竟致宫廷瓷器供不应求，专管皇家瓷器的将作监思虑过后欲设瓷选之期，征调天下极品。诏令未下，消息已经传出。临安瓷行占据京都，位置人脉最佳，众人自然信心十足，对此次瓷选志在必得。
来临安之前白阮便从吴掌柜那得知了此事，她在龙泉的对头章家更是出了极品新瓷却秘而不宣，显然是冲着此次贡选而来。连远在龙泉的她们都提前一月知晓，苏京却直到今日才告知众人，就不知道是他消息不灵还是故意隐瞒了。白阮心中嗤笑，有些不耐烦。她自顾自的喝着茶，算着离到巳时还有多久。
行中群情鼎沸，气氛渐渐高涨。
“话虽如此，但我们临安商铺以瓷器交易为主，并不自己制瓷，如今近八成都是从外地进购。剩下两成无论是规模还是品质，都比不上龙泉等产瓷之地的深耕。此次瓷选不限区域各地瓷商皆可参选。到时若是他们瞒了上品瓷器自己偷偷报了上去，那我们不光占不了上风，怕是连汤都没得喝了。”
“行首此话不假。”钱实英接过苏京的话：“我已经着人去各地打探，最近龙泉几大瓷商动作频频，这个月我们从外地进的瓷器质量也极为一般，恐怕他们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一直坐于案首旁默默饮酒的李荣庆放下酒杯，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透着算计的光，盯着钱实英道：“钱兄既然能够提前打探，想必早已知晓了这个消息，定然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吧。”
他与钱实英二人是苏京最得力的左右手，两人无论在做生意的能力上还是身家上都不相上下，但钱实英却有个当过行首的爹，论身份地位便压了他一头。眼看着下任行首择选将近，苏京也明显开始偏向钱实英，如今连这等重要的消息都只提前告知钱实英。李荣庆心中恼怒，出口便带着火气，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钱实英却没有理会李荣庆的挑衅，转头笑着朝众人讨饶道：“我也是两天前临危受命，我这能力哪里能有什么准备，大家可不要打趣我。”
苏京捋着干巴的胡子为钱实英解围：“此事事发突然，不光实英没有准备，连我都有些头疼，今日找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谈对策。”
喧闹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又渐渐起了窃窃私议。
“这事难办啊。”
“可不是，我那么个小瓷厂顶什么用？”
“行首，此事事关我们临安瓷行的未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决不能让外地瓷商拔了头筹啊。”
“就是，行首你说怎么办？”
……
“依我看此事倒没有那么棘手，我们官府中有人脉，能与我们一争的也就只有龙泉瓷商了。”
直到此时，苏京才摇了摇袖口，露出枯木般的右手，捋了把稀疏的胡子，看着白阮意味深长的说：“若是我没记错，白娘子就是龙泉人吧。”
太阳早已升起，金粉光晖映在房脊上，自门口至白阮身上投下一片灰暗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有缓缓敲动的手指发出嘚嘚声。
平日里巴不得她不来，今日却让钱实英特意通知她，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啊。白阮抬起头似笑非笑：“苏行首好记性，妾身确实是龙泉人。”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