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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Forgetting Bar后 吴攸宁估摸了一下时间,然后猛踩油门,把牛油果色的小mini当成炮弹一般开上了大马路。然而并不是去往机场的方向,去机场之前她得先回杜家车库换辆像样的车才行。如果自己当真开着这五菱宏光去机场,今天必然要不得安生了。傲娇如苏娴雅,这个当了大半辈子大小姐的老太太怎么可能会屈尊坐这种廉价车。
话又说回来,这祖孙俩山长水远回来行李定不会太少,自己的小mini估计装不下。吴攸宁一边在车库换车,一边儿在脑子里上演小剧场,仿佛这样才能让她的内心好受一点儿,毕竟她就这样妥协抛弃了自己的亲密战友——小mini。
孙玉茹跟在身后,一边按照指示介绍车库里某辆车的情况,一边将车钥匙递过去。期间还不忘打量这位长年生活在德国,回来才没多久,统共在杜宅露面没几次的大小姐吴攸宁,那神色,仿佛企图把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穿一般。在对方心里,确切来说吴攸宁也算不得是杜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个养女。
想着杜宅的老太太苏娴雅回来,家里用人安排上肯定要大变天,好不容易熬到杜宅里类似管家位置的孙玉茹此刻非常不安,一直在努力寻找能捍卫自己地位的靠山。然而杜家本身人丁就不兴旺,本来还想把主意打到吴攸宁身上,结果着眼一看这位大小姐那身价位还不如自己的穿戴行头,她的心就彻底凉了。看来杜宅里一直流传说苏老太太十分讨厌这个孙女并不是空穴来风。孙玉茹望着最终选了一辆白色宝马,风风火火开车出门的吴攸宁深深叹了一口气,哀叹前路波折可如何是好!
原本就算吴攸宁在杜家再不受宠,也不至于会有工作人员在明面上为难她,来机场接人这种苦差事也可以安排司机。只是杜逍然说了,回来出机场第一个看到的杜家人必须是吴攸宁,他只坐吴攸宁的车,否则他就在机场大厅席地而坐到天荒地老。
对吴攸宁来说,只要是杜逍然提出的要求,她都会尽力满足,何况只是来机场接人这种小事儿。倒不是碍于杜家养女的身份,要去巴结亲生的大少爷,而是她觉得自己亏欠对方太多,就算用一生也难以偿还。
而且,吴攸宁即将要做的事情,在今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肯定会再一次狠狠摧毁杜逍然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平静生活。现在,就算是提前弥补吧!有限的时间里,能让他开心多一点,就多一点吧。将来要痛很久的。
“二哥!”在接机出口吴攸宁老远就看到背了浅灰色登山包的杜逍然,跳起来冲他奋力挥挥手。因为是国际航班出来时稍微慢一点,所以吴攸宁到的不算晚,好歹也是停稳了脚步杜逍然才出闸。
闻声看见吴攸宁,杜逍然从走直接变成跑,迫不及待冲过来张开长长的双臂,便一把将吴攸宁抱起来双脚离地,转了四五个圈圈才放下来,伸出大大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儿。身高一米六五的吴攸宁仰头看向杜逍然,发现自己的头顶居然才到对方胳肢窝的位置,内心好不忧伤。上次见面时对方才一米八,如今再见面,杜逍然的身高恐怕得接近两米了,好在面孔并没什么大变化,加上平时俩人也经常视频见面,彼此从内心来说还是很熟稔的。
“居然还是这么又瘦又小,那个德国老爷爷都不给你饭吃的嘛?”杜逍然一边打量一遍说。
“你这是在荷兰住了些年,基因也变荷兰了?竟然长得这么高!仰着脖子看人很费力气的好嘛!”吴攸宁也不示弱,嘴炮儿一级。
热乎聊了几句后吴攸宁环顾四周才发现周遭并没有苏娴雅的身影,于是问道:“苏女士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嘛?”
“奶奶和荣妈还在等行李,不用等她们,已经安排了其他人来接。”说罢,便拉着吴攸宁往外走去。
吴攸宁明白苏娴雅是不想看到自己,更不想坐自己开的车,她一向憎恨自己,憎恨到不肯让自己跟着杜逍然喊她奶奶。从七岁开始,吴攸宁称呼苏娴雅为“苏女士”整整13年。独生女儿杜愫愫,为救吴攸宁惨遭车祸不幸身亡,苏娴雅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极度悲怆。因此在世人看来,无论她多讨厌吴攸宁都是合理的。至于这是不是事实,外围的看客能知道几分真假呢?
2
待吴攸宁和杜逍然坐进白色宝马车里,两人扭头望向对方,异口同声说道:“先去功德园?/。”只不过一个语气是提问,一个是回答。看来时间这把埋葬一切的铁锹终究还是有它挖不动的硬土地,例如这兄妹俩之间的默契值。
前往功德园的路上,俩人说说笑笑,一个讲在荷兰的生活日常,一个聊天在德国的逸闻趣事和回国后见闻,又是默契值特别高的只说积极有趣的内容,对于自己生活当中的负面谁都没有提及。熟悉亲昵里又透出一股子想要极力回避的气味。稍微思考一下便是,荷兰同德国接壤,那么近俩人从来没在欧洲见面过。这些年为数不多几次见面都是逢年过节回国内碰巧见到的。即便杜景彰飞过去探望,也都是先去德国看完吴攸宁再动身去荷兰看自己的岳母苏娴雅和亲生儿子杜逍然。
四个人也都十分默契,从未有人提出过“一家团聚”的想法。即便杜逍然思念吴攸宁以至于无时无刻胸腔里都感觉抓心挠肺,他也没主动提出过这个建议。一边儿是倾尽心力陪伴自己的奶奶,一边儿是从小一起长大十分在意的小妹妹,这让杜逍然很是难以抉择,于是只好按兵不动一切凭借上天来安排。
苏娴雅是杜景彰的岳母,但杜逍然管她喊奶奶,必然会有人提出疑问,这逻辑错误啊!并没有错,因为……
杜逍然的爸爸是上门女婿,好在双方都姓杜,在外界看来这桩“倒插门”婚姻的属性并不是很明显。
至于俩人之间亲昵里透着的那股回避味儿,还要从这次苏娴雅携杜逍然回国的目的说起。苏娴雅是一直致力于将吴攸宁从自己宝贝大孙子的生活当中清理出去的,简称“去吴攸宁化”。她不遗余力从中建造壁垒不让俩人接触这么些年,怎么一下子就转变态度了呢?明明知道今年吴攸宁回国了,后脚带着孙子也回国,难道是打算成全杜逍然的思念之情?非也,非也……
有道是这世上什么最动人心?自然是财帛最动人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苏娴雅主动打破壁垒带宝贝孙子回来接触吴攸宁这个“扫把星、倒霉鬼、命硬克亲鬼”,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
从苏娴雅的角度来说,对于自己独生女儿杜愫愫车祸去世前最后一段清醒时光,硬撑着精神立了那样一个遗嘱,她是完全不赞同的。她竟然要求在杜逍然30周岁生日时,把自己所有财产平分两份,一份给自己的儿子杜逍然,一份给吴攸宁。苏娴雅夫妇膝下只有一女,所以当初杜老先生过世之际,杜家便将绝大部分财产全部登记在杜愫愫名下,遗产的一半是一笔相当巨大的数目。当初没反对是为了让女儿去的安乐,如今时过境迁不代表苏娴雅默认了这一切。吴攸宁20岁这一年突然就决定回国了,在她眼里这肯定就是为接收遗产做准备。自己那个女婿杜景彰不仅是已故女儿意念坚实的执行者,对吴攸宁更是维护的很。如此这般,苏娴雅哪里还顾得那许多。
杜家的钱绝对不能流到外人手里,尤其是姓吴的手里。这是苏娴雅最直观,最坚定的想法。她不喜欢吴家人,从吴攸宁爷爷那一辈就不喜欢。
3
功德园虽然是墓地,但并没有远离金宁市区,反而是在城市新中心附近。万事万物都可以用金钱来定义衡量,墓地也不例外,功德园作为墓地行业的战斗机目前均价8万/平方,实属金宁丧葬行业的CBD位置。
吴玮国、卞妤晴、吴攸安一家三口合葬在一起。旁边是杜愫愫的墓,墓碑上也刻了杜景彰的名字,只是没描色。而两块墓碑上皆有吴攸宁的名字,连身份都一样——女儿。当初苏娴雅极力反对过,一向顺从的杜景彰却出奇的坚持,表示既然杜愫愫生前杜家就已经收养了吴攸宁,她就应该也必须以女儿的身份出现在立碑人那一栏里。杜景彰自从入赘杜家,从未因其自身意愿,忤逆过这个丈母娘,除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坚持让吴攸宁以女儿身份刻在杜愫愫墓碑上;另一件则是杜景彰作为合伙人开设的律师事务所并没有如苏娴雅所愿关闭,或者他从其中抽身,也就是说杜景彰目前除了是杜家商业的实际掌舵人,他依旧还是一位律师。
吴玮国一家的墓是杜景彰选的,杜愫愫葬在这里则是她自己安排的,当初为了能得到这块墓地的位置是费了很大周章的。杜逍然觉得母亲这样安排是为了和生前好友在一起,即使到了地下世界也不孤寂。从他出生起在他的世界里,自己家同吴叔叔一家就属于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很多生活、娱乐和日常都是交织在一起的。他同攸安前后脚出生,自己只比对方小了一周,打小就是一起光屁股和泥巴的情谊,七岁那年吴叔叔家添了个小妹妹,便是攸宁,小哥俩对这个软萌小娃娃都喜爱的不行。攸宁出生那年,吴玮国为了庆祝儿女齐全成立了安宁基金会,旨在帮助那些经济上有困难的人群。攸宁也是一直管攸安喊大哥,管杜逍然叫二哥,这一声二哥一叫便叫到了现在。只是攸安随着那场大火身体被烧得焦透,再也无法看到攸宁清清脆脆喊他大哥的场景了。
然而,苏娴雅清楚,杜景彰也明白,杜愫愫之所以非要葬在此处不可,并不是为了什么纯洁的朋友情谊。她是因为生前不能和吴玮国在一起,死了也要靠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十月份的金宁最后一丝暑季炎热还倔强着不肯离去,化身秋老虎洒下烤人的光,撕咬着每寸裸露在外的皮肤。陵园里种的都是松柏常青,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上去并没有可以遮挡阴凉的植被,下午快五点,即便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吸收了一天太阳光的水泥路也不断蒸腾出热量来。待俩人拿着从陵园附近纸扎店买来的元宝蜡烛香走到墓碑跟前俩人已是汗涔涔,好在只是热,并不是累。
吴攸宁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软布打算把两块墓碑先擦拭一番,手刚靠近墓碑,杜逍然很自然伸手接了过来,说道:“还是我来吧!太久没来看望,估计他们都要生我气了。”杜逍然一边儿擦拭,一边儿嘴里絮絮叨叨,仿佛是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侃大山,不一会儿便清理了一遍。随即俩人沉默着,开始给这四位先人焚香烧金银纸扎,停留了好一阵子之后两人各自鞠躬道别准备离开。临别之际杜逍然在吴玮国一家三口的墓碑前放了一张音乐剧《猫》的唱片,上面隐约有好多签名,应该是杜逍然通过努力不断收集的。那是攸安生前最喜欢的音乐剧,十几岁的攸安受其感召,曾立志当一名舞台表演者。只是随着生命的流逝,所有一切皆如梦如幻影,再也没机会实现了。
路上兄妹俩商量好要开开心心来祭奠,结果吴攸宁看到杜逍然放下的唱片,眼泪还是忍不住无声簌簌流下来。那些毫无负担的快乐岁月,对于吴攸宁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
杜逍然仔细地将攸宁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她的手回程往下走去,突然杜逍然感觉到后面的人停住了步伐,便回转过身来查看。吴攸宁怔怔问道:“二哥,你不恨我吗?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
“妈妈作为当事人都没有怪过你,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你、恨你呢?”杜逍然如是说。
“可是,她就是为了推开我,才被车撞,才器官衰竭,才救不了,才过世的!你为什么不恨我,你应该恨我,因为我也恨我自己。”吴攸宁声音有些颤抖,说完便咬紧了嘴唇。
“恨,也是恨肇事的司机狠毒!怨警察无能一直没有破案。”杜逍然摸摸攸宁的头,又说道:“妈妈她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有个哥哥样子,好好照顾你。这么些年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你我分隔两地,我对你都没能好好照拂,只是心里自责的很。要说恨,我更恨自己优柔寡断,被这人间纷扰束缚了手脚。”
听完此言,吴攸宁一头扎进杜逍然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难以自持,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摇晃起来,断断续续抽噎着说:“苏女士说得对,我就是个灾星、扫把星,是个害人精。”杜逍然如同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言软语安慰道:“我家攸宁才不是灾星,我家攸宁是最闪最亮最好的星星。”
大概是这些年悲痛和情绪全部都堆积在心底里不曾曝露过,压得太多太深,总算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遇到合适分享悲伤的人,吴攸宁这场哭泣可是斤两十足。从情绪爆发到逐渐平稳用了不算短的时间,哭完了鼻涕、眼泪、口水啥的全都招呼到了杜逍然的T恤上。好在颜色深藏得住。
出了吴家墓地所在区域,吴攸宁见夕阳还有点点余晖,天色尚未完全黑透,想起叶臻臻也葬在功德园,便提出来要去看看。杜逍然随口回了一句:“就是你们学校跳楼去世的那个女学生?”
吴攸宁瞬间一愣,疑惑问道:“你不是今天刚回来的嘛?连你也知道这回事?”
“拜托,我只是在国外,又不是在银河系外。荷兰虽然没国内热闹,但是人家也是有网络这种东西的好嘛!”杜逍然用看小白痴的眼神儿瞟了她一眼,继而说:“自从知道你要去金宁大学人文学院读博士,我就在各个国内常用软件平台关注了金宁大学。”
“哦。”吴攸宁大概是被自己的白目举动雷到了,声音小小的应了一声,又问道:“网上的传言你都看过了?”
“我想我应该都浏览过了,尤其是关于你的部分,各种猜测十分精彩!”
“那你不准备问我吗?”
“问什么?难道问你是不是为了拿学位,为了顺利毕业,从而攀附已婚导师建立不正常的男女关系。挤走竞争者导致其愤而自杀?”杜逍然语气轻松的反问,然后继续说道:“我们家吴攸宁小同学,从小读书就是跳级专业户,一路从小学跳到大学,19岁便从慕尼黑大学研究生毕业,拿到硕士学位。请问你这种小朋友还需要为了一个博士学位去攀附导师?我猜啊,你肯跑回国内读博士,应该是导师求着你的吧。”
果然世间除了吴攸安,就属杜逍然能摸准自己的脾性了。吴攸宁原本的确无意回国读博士,是安教授去德国游学与其偶遇,一番交流对方对这个小丫头十分欣赏,大有如获至宝之态。几经邀请其来金宁大学当他西方艺术史方向的博士生,恰好这个邀请又契合了吴攸宁内心某些想法,这才有了这段师生缘分。
“谁说的,我很穷的,我要赚钱吃饭的,你看我,这么瘦!太可怜了。”吴攸宁的精神头开始恢复。她和杜逍然之间的亲昵感也开始恢复。
“瘦是真瘦。至于穷,还是算了吧。你现在回家躺在床上一直发呆到一百岁寿终正寝,你的钱都能给你堆出来一座宫殿。”杜逍然无情揭穿道。
“那个钱,我不要。我有安宁基金会就够了。”吴攸宁声音不大,同时又带有坚定气息说道。
杜逍然莞尔一笑,转而语气认真地说:“既然是妈妈留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你的名字是刻在妈妈墓碑上,有杜家女儿名分的,拿遗产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要过于顾及奶奶怎么想,怎么做,没必要。”
话还未及说完便来到了叶臻臻墓碑所在区域,整个功德园占地面积还是蛮大的,为了好区分以及便于管理,里面是划分了好多区域,用英文字母进行区分。因为吴字是W开头,所以当初就选了W区,叶臻臻也是按照姓氏选的在Y区,两个区域相邻,故而并没有走多远就到了。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刚走到那一排,便看到有个女人拎着一桶类似狗血的物质向叶臻臻的墓碑泼了上去。沾了粘稠血液的墓碑瞬间变得殷红而斑驳,血液从石碑的顶端滴滴答答滑落下来聚集于地面像一条血色小河一样开始流淌。此时女人听到身后的响动转过身来,恰好与吴攸宁四目相对,还是个老熟人。
比在此情此景之下遇到熟人更让吴攸宁慌张的是,杜逍然看到了狗血泼出这一幕,想让他闭眼别看显然是来不及了。这才是最可怕的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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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出意料,杜逍然从目睹血水泼出的一刻,瞳孔便像狂犬病患者见了水一样极具收缩,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开始打摆子,呼吸顷刻变得急促起来。不一会儿便瘫软在地,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头部,脸色涨的通红,表情既痛苦又狰狞。
此刻,泼狗血的女人明显怔住,手里的桶也哐啷掉在地上。吴攸宁手忙脚乱地照拂着倒地的杜逍然理智还算清醒,朝女人大声说道:“马上打120,然后找管理员来帮忙!快去!”女人闻言迅速反应过来,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干练的拨打电话。很快杜逍然就被救护车拉走了。
离开墓地看不到血水之后,杜逍然的状况明显有所好转,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拉到医院做个检查的。因为不是第一次见他犯病,心里也清楚这场抽搐的病因,吴攸宁的内心又紧了一下,想着自己果然是个灾星。杜逍然躺在那里逐渐平静下来,脸色退掉潮红变得苍白起来,身体依然微微有些发抖,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克制,希望用自己的意念重新夺回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然而,哪里会那么容易成功呢?
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午夜深处,他自己亲手绽放出一朵猩红色的花朵,从那时开始这种让他死不掉又活不好的病,就若附骨之蛆般种进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十三年来,苏娴雅带他远离金宁,话费重金带他寻医问药都没能彻底让他摆脱这种病。临床心理学家诊断说这种病叫做——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说这种状况要痊愈需要契机,没人能具体说得上来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病愈,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让杜逍然接触刺激源——鲜血状态的物质。
被救护车送到金宁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急诊,然后又转入高级单人病房安顿好,吴攸宁在走廊与医生的交流还未完全结束,就见一个衣着极为考究,挎着当季新款奢侈品小挎包,急走如飞到一丝不苟的短发都差点竖起来的老夫人怒气滔天冲过来。只见护孙心切的苏娴雅抬手抡直手臂,毫不留情面对着吴攸宁便是一记大满贯耳光打过去,瘦小扁平的吴攸宁直接被打翻在地,老太太自己也被这力道震的手臂发麻。
医生被这毫无征兆的进攻吓得直接一哆嗦,直到他确认华丽老妇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见多了有钱人,什么飞扬跋扈的角色都有,之前也有不少同事受到无妄之灾,毕竟这种烧钱的高级单人病房但凡能住进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善茬儿。
此时一直追在华丽老妇人身后的男人赶紧上前扶起了吴攸宁,查看她的状况,又一边对老妇人说:“妈,你这是干嘛!什么事情都还不清楚,您怎么能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吴攸宁被这力道打得脑袋嗡嗡响,耳朵里出现轻微耳鸣,加之刚刚被掀翻在地又撞到了墙壁,人有点晕晕乎乎的,但最直观的还是脸上那迅速肿得老高的巴掌印。接着杜景彰搀扶她的力道,晃晃悠悠站起来,轻声同男人说了一句:“老爸,我没事儿。”她刚一抬头则对上了苏娴雅怒不可遏地盯着她,随时将喷出火灼烧她至死的毒辣目光。
“孩子,谁家的孩子?我们杜家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现在还躺在病房里面,你的亲生儿子,我的宝贝孙子——逍然!”苏娴雅语气凌厉地说道,随即又抬手指向吴攸宁,鄙夷不屑脱口而出“她,她是姓吴的,是外人,是个扫把星,是个灾星,是个逢人便克的天煞孤星。”随即转头看向女婿杜景彰“她叫你一声爸爸,你还真当她就是杜家的人了?你把她当女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够不够她克你的!”
查看过吴攸宁并无大碍后,杜景彰走向苏娴雅,语气温和地说:“妈,我们还是先看看逍然的情况如何了吧。我们的家事,还是不要在医院讲了,尤其还是这样激烈的方式。”苏娴雅这时已稍微冷静了下来,环顾四周病房出来看热闹的病人、家属、护工之流没有再发难,算是默认了女婿的提议。
医生见场面难得变得和平起来,非常有眼力见儿告诉杜家人,杜逍然目前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打了针估计要睡到明天早上才能醒,具体情况建议到办公室详谈。杜景彰闻言稍加思忖,回头同吴攸宁说:“宁宁,既然你二哥身体没什么危险,你也累了一天了,听老爸的话,你先回去休息。这边有我和奶奶,马上荣妈也会由司机送过来,医院这边人够用。”见吴攸宁没挪步,杜景彰过去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没事儿的。等你二哥醒了,我给你电话。回去休息啦。”
“景彰,你还关不关心逍然的病情了?”苏娴雅疾言厉色说道。
杜景彰朝吴攸宁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脚步加快向医生办公室走去,临近门口还听见苏娴雅嘟囔了一句“这丫头真是晦气,第一天见面就把我大孙子克进医院。”
眼见苏娴雅他们都去了医生办公室,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吴攸宁又进病房看了看杜逍然,即便清楚由于药物作用他一时半会不会醒,给他掖被角的时候还是轻手轻脚的。确定了一下没什么问题才从出了病房一路沿着走廊朝电梯走去。临近电梯拐弯,矗立着一个身材颀长戴口罩的男医生,正目不转睛朝自己的方向看来。吴攸宁回头逡巡身后并无他人,确定对方眼神里的人正是自己。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何况总是在附属医院。在这里吴攸宁唯一的熟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傅清和。也不知是缘还是孽,每次吴攸宁来这家医院不管是不是和心胸外科有关,总是能和对方不期而遇。刚刚那幕“泼皮老太暴打花季少女”的戏码好巧不巧竟被傅清和收入眼帘。他,是特地在这儿等她的。
“你还好吗?”
“我没事。”
“还疼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有点疼。其他还好。”
“他们是……?”
“家里人。”
“那个老太太也是……你的……家里人?”
“嗯,是。一个非常不喜欢我的……家里人。”
对话至此,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打开门,吴攸宁同对方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便快步迈进轿厢,按下通往一楼的按钮。
5
走到医院大门之外,天上已是繁星点缀,凡间小区则万家灯火升起,大马路上也过了车水马龙的高峰时期。抬手看时间,才发现那块儿被戴到表带起毛刺的手表居然停了,算算日子大概率又是电池耗尽了。杜景彰让她回去休息,吴攸宁也觉得自己是有些累了,可是去哪里休息呢?
回杜宅,明天保不齐要和苏娴雅碰面,届时少不得又一番鸡飞狗跳;回自然元素,想起下午泼狗血的女人,吴攸宁又有点不太情愿,目前时间尚早对方肯定还没睡,搞不好又是一场遭遇战。思来想去,干脆去Forgetting Bar坐会儿,待到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再回自然元素闷头大睡一场好了。决定好吴攸宁便打了个响指,貌似是在自夸自己是多英明神武一般。
马路边上拦一辆出租车,报出Forgetting Bar的地址,听着电台流淌出来的“非流行老歌”,任由司机将她载去前方。期间,她给孙玉茹打了个电话安排了三件事:
安排人把她的牛油果色小mini送到Forgetting Bar门口;安排人去功德园停车场把那辆白色宝马开回杜家车库;安排人联系功德园的管理人员把Y区叶臻臻的墓清理干净。
孙玉茹接到电话嘴巴上说着好好好、是是是、记下了、马上办,心里边儿却不由自主地认为对方事多、谱儿大,心眼儿蔫坏,大晚上的居然让人往功德园这种地方跑。虽然她与这位杜家收养的大小姐接触甚少,还没摸清对方的底,但是也有听杜家的老资格工人提及过,杜愫愫立了遗嘱把一半遗产留给了这位大小姐,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杜家将来会有半壁江山掌控在这位养女手里。思及此处,她便是再有想法也不敢轻易怠慢,只好按照要求一一交代安排下去。
万能定律之一,有钱能不能使鬼推磨谁也没见过,但是有钱对于阳间的事情来说那就是大型真香现场,谁也不要轻易假清高讲什么有钱不是万能的。有钱,不仅万能,而且还是百万、千万的能。
可能是中途下车去便利店买水,让出租车司机等了一会自己,故而耽搁些时间的缘故,等吴攸宁抵达Forgetting Bar的时候,她的五菱宏光牛油果色黑小喵喵小mini赫然已停在门口,送车的人已被老板娘奥罗拉打发了回去。据服务生描述,这小mini并不是被直接开着送过来的,而是用货车拉着送过来,随车还跟了四个搬运工,动作非常专业。吴攸宁这才想起来,小mini的车钥匙一直在自己手里,孙玉茹那边是没办法启动的。不过她倒是挺佩服这个女人快速思辨的变通能力,她能做到杜宅首席工人的位置,果然还是要有匹配能力的。
Forgetting Bar的老板娘奥罗拉今天极为罕见的穿了非常简约的收腰连衣裙,一米七五的身高本身就很高挑,裙子的收腰设计恰到好处,不仅凸显了大长腿,还将其纤细的蜂腰展露出来。加上恰到好处的淡妆,倾泻而下瀑布般的波浪发丝,一向妩媚妖娆的奥罗拉居然交出了一份高分数的清纯卷。再确切一些来说,是九分清纯当中夹杂着一分欲。
吴攸宁心想自己如果是个男的,不知对方底细,必然会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未待她出言夸奖调侃,反倒是奥罗拉抢先一步伸过涂了粉色指甲油的纤纤细手捧住她的脸颊,盯着那个还没完全消退的巴掌印“啧啧啧”一顿,柔媚里带着气愤说道:“老妖婆下手也是够狠的,回国第一天火气就这么旺!将来她如果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肠子都要悔青了吧。”奥罗拉吩咐服务生去取了冰用干净毛巾包起来给巴掌印冰敷,旋即娇声叹道:“罗拉!我可怜的小宝贝。”
拿过冰袋吴攸宁瓮声瓮气来了一句:“杜逍然PTSD发作,被送进医院了。”
卿卿玉手捂住嘴巴,奥罗拉好似生怕自己的震惊从口腔里逃出来,愣了几秒缓缓说道:“罗拉,你真是棒得出乎我的意料啊!第一天,就被你……难怪老太婆下了这么重的手。”吴攸宁朝对方翻的巨大白眼还未翻完,奥罗拉就被服务生喊走了,貌似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去处理。
随着天色渐晚,Forgetting Bar的客人慢慢散去,奥罗拉忙碌过后又来到吴攸宁二楼处的“悍马宝座”处逗弄她“罗拉,老太婆打你,你怎么不跑呢?你忘啦,你最喜欢的德国电影就叫《罗拉快跑》,是那个谁拍的来着?”
“汤姆*提克威。”
“对对对,就是他。那人家都说了要快跑快跑,你就怎么不知道跑呢?我的小可怜儿~”奥罗拉将吴攸宁上下打量一番,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腿上,补了一句:“我们这位罗拉小宝贝和电影里的罗拉不同,她不仅没有人家的红头发,而且她还腿短跑不快,哈哈哈哈。”
冰块儿以抛物线姿态被扔到老板娘奥罗拉怀里,吴攸宁对着她把之前没翻完的大白眼重新又完整翻了一次。边儿蹦蹦跳跳下楼,边儿用破锣嗓子喊了一声:“我走啦!”此番扬长而去,开着小mini闯进夜色,朝着自然元素驶去。等红绿灯的功夫拿起手机扫了扫,瞟到安教授一家三口回老家探亲要逗留一周的朋友圈,蓦然想起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儿,教授之前交代过来着。
幸福来的就是这么突然,可以踏踏实实回自然元素睡个舒坦觉了。吴攸宁鄙视自己的健忘,以至于白白在Forgetting Bar呆了大半个晚上,无端端被老板娘肆无忌惮谐谑一番。
哎!不对啊。这老板娘一向风骚无边,怎么就轻易改了穿衣风格呢,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名堂,强烈的好奇之心驱使着吴攸宁作出了要一探究竟的决定。摸摸挨打过的脸,被冰敷过后好了很多,也不怎么疼了,连带着思路都开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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