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李浔欢一动不动。脸色木然。如一段枯死的桩木!
他的眼眶如裂,眼角挂着冰凌。
他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在这凛风中早已凝结成冰!
终于,他手指似乎动了动,似乎力气也渐渐回来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在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四野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风声如鬼哭一样,在荒原上游荡。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他缓起身,一步,一步的挪到李探花的面前。
他用手颤抖着,又似乎异常温柔的抚摸李探花的脸。
但李探花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他的泪水似乎又涌了出来………
良久,他又起身,走到衣冠冢旁,跪了下去。
他掏出柳叶刀,用刀向冻土上凿去。
开始,他的手很缓,渐渐的他的手速加快了些,像发疯了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冻土僵硬得像石头一样,每刀下去只能凿开一点泥土。
但他不管不顾,一点一点的拼命凿!仿佛那冻土是他的仇敌!
那刀终不堪负,“啪”的一声,折断开来。
李浔欢便用手刨,
很快他的手就磨出了血!
很快他的指甲就已脱落!
他的手指修长,他的指甲修的很齐整。也很干净!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很注重形象的人,还因为他的武器是柳叶刀。
柳叶刀,长五寸,刀身修长,薄如蝉翼!
要想将柳叶刀要稳定的发出,他的手握刀时需要像抚摸情人的手一样的温柔。所以他的手一直保养得很好。
但此时他的手已破损的相当严重!
他的手指曲张变形,手掌肿胀,血迹斑斑!
但他似乎已经麻木,仿佛那手是长在别人的身上,他完全感觉不到痛疼!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一直刨,一直刨……
也不知多久,他生生在这僵硬的冻土之上刨出了一个大坑!
望着深坑,他呆立半晌。
随后缓缓的从马车里拖出一捆行李,将棉被仔细的铺在坑中。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将李探花的遗体放在上面。
他俯下身去,用手轻柔的抚摸了李探花那早已冰凉的脸庞。泪水再次无声流淌。
他今天不知流了多少泪,简直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完了!
良久,他终于一狠心,用棉被覆盖在李探花的身上。
跳出坑穴,他用手一捧一捧的的将泥土覆盖在上面。
一座小小的坟莹,渐渐的,一点一点出现在寂寥的荒坡下面。
李探花不敢立牌,他担心关东三魔还有同伴。
望着这矮小的坟莹,他心的一阵一阵的抽痛!
痛得都快要停止跳动了。连腰都直不起来。
良久,似乎缓了一些。
他在坟莹前,重重的跪下来,眼中凝着血泪,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然后抹去脸上的泪水,毅然起身!
他得回家!家中还有亲人在等着他们。
他还需要安排人手,千里迢迢接回李探花的遗体。
2
李浔欢跨上马车,正欲驱车前行,忽然见坡傍草丛中似乎有什么动静,他眼神一凛,沉声呼道:“谁!”
草丛中半晌没有回应!
李浔欢下车,沉着脸缓缓走向坡傍,用手轻轻扒开人高的草丛。
一张肮脏稚嫩面带惊恐的小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却是一个只有五六岁小女孩!
小女孩瘦弱得像根细细的豆芽,身披穿一件明显大了一些,却快碎成抹布的狐裘,倦缩在一具尸体傍瑟瑟发抖!一双赤脚套一双在已看出形状的破鞋里,两根脚指从鞋子的破洞里伸出来,肿胀得像刚从地里拨出的还带着残泥的胡萝卜。
她脸上苍白,浑身污迹斑斑,眼中带着深深的惊恐!像一只刚出生不久,又受了强烈惊吓的小兽!
显得那般的的幼弱,那般的无助!那般的的绝望!
她的手中居然拿着一把剑!
一把卷了刃的断剑!颤颤巍巍的指向李浔欢!
李浔欢默默的看着小女孩。眼里露出一丝悲怜。
小女孩吃力的举着那把断剑,但那断剑对她来太过沉重了一些。颤动着欲坠未坠,良久,小女孩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断剑还是掉落在地上。
小女孩有些惊慌,这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叫了一声。小女孩更加慌乱了,嘴角欲裂,忍不住想哭,但又似乎非常害怕,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李浔欢叹了一口气,转身从马车上拿了一个大饼。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一怔,愣了一会神,有些迟疑。
可能实在是饥饿难耐,终于小心翼翼的从李浔欢的手中的接过大饼,然后有些小心翼翼的望了望李浔欢,这才小心翼翼把饼送到口边,又迟疑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用舌头的轻添一下,像刚出生的小猫初次吃奶般。然后才用她细细的牙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细细的咀嚼。仿佛吃着天底下最好的美味!
李浔欢眼带悲悯,耐心的看着她吃完。
小女孩虽然吃得很慢,但终究还是吃完了,可能饿了很久,有些意犹未尽,还伸出小舌调皮舔一下嘴角的碎渣。这才胆怯望着李浔欢。
毕竟只是个孩子,虽然受到惊吓,但显然她发现李浔欢身上没有什么恶意,没有开始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李浔欢温言道:小丫头,你叫什么?这个人是你什么人?
小女孩低头半晌才开口说话,显然还是有些害怕,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叫胡菲,这个人我…我不认识。我…我只是每天这个时辰都…都会过来这…这里,就…就想等到这时没……没人去那里拾点吃食。”
李浔欢这才走过去翻过那具尸体,赫然发现居然是那说书人绽莲花!
但见他腰间塌陷,双目怒睁,嘴角渗出一缕鲜血,血已凝结成冰。
李浔欢凝思半晌,已然推断出发生何事!
想那关东三魔定有同党在客栈监视李氏兄弟二人,确定李浔欢中毒。然后又确认他们买香烛火纸,准备去那衣冠冢祭拜。便提前到场埋伏。不料碰到绽莲花也去祭拜英烈。被那洪七使独脚铜人击杀!因无暇掩盖踪迹,便将尸体胡乱隐入这荒草之中藏匿。
想这说书人本一不起眼的红尘落拓客,却一腔碧血,侠骨柔肠。硬是凭那口若悬河的舌头听醉了世间多少看客!想不到竟落得魂消荒原。
悲呼!魄散野地,天地无情万物皆为刍狗!
李浔欢感念绽莲花侠义气节,不忍其曝尸荒野,被那儿郎狼豺吞食。遂打起精神,勉力又在傍边掘了一个小坑,将那绽莲花草草葬入地底。
那小女孩看见李浔欢勉力挖坑,也悄然在一旁帮忙,用力堆土,慢慢靠李浔欢又近了一些。
李浔欢暗暗惊奇:“你不害怕这尸体?”
她对李浔欢认真的说:“不怕,爹爹说过,死人才不可怕,活着的人才可怕!”那小女孩眼中的惶恐已消除了不少,说到尸体时甚至有些骄傲!
李浔欢心中一动,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刚才来多久了?”
小女孩心里又有些发慌,怯弱的道“我…我刚…准备过去找吃食,就看…看到你在那里磕头!我就不敢…过去了!”
李浔欢又问道:“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会让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地里来?”
小女孩突然嘴角一咧,语带哭腔:“我家被烧光了,爹娘也给被骑马的坏人杀了,爹爹把我藏在地窖里面,我…我躲了三天才出来。呜呜……”小女孩说到伤心处,终究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李浔欢连忙轻抚小女孩的后背,小声安慰:“那你现在住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小女孩好不容易止住哭泣,方才一抽一泣的用手向道傍远处一指。
李浔欢定睛一看,竟是一大块坟地,不由心里一愣!
小女孩平复心情,眼巴巴的望着李浔欢,这才乖巧的牵着李浔欢的衣角,向坟地走了过去。
3
一片空旷的荒地。在荒地里,矗立着几十个坟头。
天空愁云笼罩,一片沧茫。
坟头积雪皑皑,墓傍风折枯草。
大雪早已停歇,清冷的光辉映着这寂寞的坟地,更加显得凄凉冷清。
许多坟应多年未有人祭,墓穴塌陷,连棺木都露了出来。甚至有些棺木腐烂!
丧服撒于地,骸骨遍于野!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狼烟千里,乱世孤魂。
苍天不语,野鸦悲鸣!
谁都不愿意和死人在一起生活,更不愿意和墓穴为伴!
但那小女孩牵着李浔欢的衣角,直直走到一座新坟旁边的一个墓穴处。
那坟显然已全部塌陷,一副棺木竟然全露了出来,棺木盖半开!
棺木的高度超过了小女孩的能力,她不能直接跨入。
但小女孩居然手脚并用,娴熟的爬了进去!
棺木里面靠上方的一些凌乱的堆着一些衣物,棺木的另一角,居然还有一堆发着莹光的森森白骨!
但这座盛有白骨的棺木俨然成了小女孩的家!
一个能够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
她坐在棺木边沿上,姿态淡定。神气宁静了许多!
比起无家可归,这清冷的墓地,这带骨的棺木似乎也没那么让人害怕!
小女孩似乎想到傍边还有一个人。
她望向李浔欢,又指着棺木傍边那座薄坟,颤声道:“俺爹娘就住在里面,这里就是我的新家!”
李浔欢看着小女孩,她眼巴巴的望着他,眼中神情含有几分胆怯,又有几分讨好,但脸上分明写着骄傲!
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
李浔欢的心不由得一阵恸痛,鼻酸欲泣。
强忍半晌李浔欢微微一笑:“小丫头,你跟我重新去个新家?好不好?”
小女孩满脸疑惑:“新家?新家比这里好吗?”
李浔欢满面笑容:“肯定比这好,新家好大,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房子,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还会有好多的人陪你一起玩,你说好不好!”
小女孩有些羡慕,有些憧憬,但突然想起了什么,咧嘴欲哭:“可是去了新家,我就不能再陪我爹我娘了!”
李浔欢心里一阵悲恸潮涌。只觉这天地无情,人世维艰!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小女孩揽入怀中,轻轻抚慰!又帮她擦拭脏兮兮的脸颊:“这样好不好?去了新家,我们再抽空把你爹娘接过去陪你好不好?”
小女孩偏着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望向李浔欢,脸上渐渐渗出了一丝笑意,
“真的吗?不许骗人哦!”
那笑意仿佛像春风中摇曳的野花般灵动,让李浔欢的心都化了。把这小女孩重重的搂在怀里,郑重的点头:“真的!”
小女孩终于露出了笑容,将李浔欢抱得紧紧的,再也不松开。
4
官道上,马车一路南行。
边镇落日镇近在咫尺。
李浔欢沿途委托客栈的老板娘将胡菲仔细收拾了一番。她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纯白狐裘,脸也洗得干干净净,一路照顾得当,虽然旅途劳累,原本瘦弱的脸也渐渐红润起来。眉眼如画,宛若瓷娃娃一般。
李浔欢也知道他的爹爹是本是一个私塾教授。她的娘是一乡绅的掌上明珠。在一个详和的小村庄安宁度日。
静远之战时,四野游荡的狼族骑士将他们的村庄焚为白地。胡菲只能孤单的守着爹娘的尸体,幻想着他们会醒来!
在她几乎快要饿晕的时候,幸有躲在外面避难的村明悄悄的回来了。在村民帮忙下,才得以将惨死的爹娘草草收葬,才没有被弃尸荒野!但村庄已成为白地,村民也只能流落异乡,谁也没有能力收养这个幼弱的女孩!
乱时瓢泊,人命不如鸡犬!可伶小小胡菲只能流落荒野。小小年纪竟然在独自那冰冻的荒原流浪数月而没被饿死或野兽所没,简直是个神话!又恰巧遇到小李飞刀李浔欢,真是天可怜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腊月二十六,
黄昏时分。冬日正缓缓沉入洗马江面!
一辆豪华马车驶入落日镇。
马车里香风扑面,暖炉融融!
胡菲像只幼弱的小狐,倦伏在李浔欢的身边。
看着马车旁那醒目的落日镇石碑,看着长街上如织的贩夫走卒,看着李府那精美的院墙,她有些怯弱,有些迷茫,有些忐忑不安,也又有些兴奋!一双灵动的眼中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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