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贞景元年,春末夏初,新帝登基,京城戒严。皇宫犹如大幕拉开的戏台,宫门缓缓打开,臣子鱼贯而入,依次排开,公公撩起拂尘,侍卫直起了腰杆。终于小皇帝在宫女的簇拥下,被一只细嫩却难掩纹路的手牵到祭坛前。
那手虽显老态,五指却皆佩戴着上等戒指,在京城刺眼的阳光下更显的珠光宝气,令文武百官不敢逼视。手的主人,正是新帝的姑姑,先帝的姐姐,大长公主永泰,闺名楚藤萝,是太上皇的长女,自幼聪慧,文采武功不输男儿。
这位公主终生未嫁,也因此,坊间传闻她有夺嫡之心。可先帝似乎又和她感情甚笃,纵着这位长姐云游四海,也不给封地,只留她住在京城。
其实按大夏的律法,先帝驾崩后,只先皇后能留在宫中,其余妃嫔要出宫,搬进皇家别院,终生不得外出。王爷公主更是要各回封地。可永泰公主却以“太后年岁尚轻,难以教导新帝”为由,强入中宫。
于是今日,这年仅三十岁的太后,就只能低首跟在姑侄二人身后,登台,就座。烈日炎炎,新帝、太后和大长公主三人登上祭坛,并排坐于华盖下,俯瞰群臣。
群臣跪拜礼毕,永泰便宣读即位诏书。宫女在身后撑着华盖,汗水直流,花了妆面。弯腰媚笑的公公似乎是想打哈欠,却又忍住了。台下不免有人窃窃私语,前太傅范伯慧便是如此,他面带嘲色低声和身边的门生念叨:“我大夏朝哪部律法许大长公主宣读登基诏书?真是闻所未闻!这楚藤萝真不像话!”
那门生却不敢回应,范家人家大业大,从开国时就专出太傅,范伯慧更是一手带大先帝和永泰,甚至将侄女嫁进宫里。范家人口不择言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区区一个小官,若是被人听到了把柄,可就小命不保了,便也只能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太后。
太后端坐在新帝右侧,面上没什么表情。她耳边听着永泰的声音,心里却在回顾自己的前半生。范家女儿个个知书达礼,她也不例外。父亲范仲智排行老幺,她也是被全家如珠似宝呵护着的幺妹,自幼饱读诗书,精通音律书画,礼仪德行无不出众。 也正因此,被纳入宫中,封为昭容。
她入宫时甚至尚未及笄(十五岁),连表字都未取,就从乳名“影儿”变成了范昭容、范娘娘。范昭容年轻漂亮,皇帝甚是宠爱,更兼身份尊贵,大伯是太傅,父亲官拜礼部侍郎。因此她在宫里无人敢欺辱,倒也过得顺风顺水。当年皇后难产,一尸两命,范影儿便顺理成章地接管凤印,没多久便顺利诞下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帝,楚隶。先皇楚杰喜好书画,因范皇后善长隶书,世间无出其右,故为新生皇子取“隶”字为名。
大夏朝太子必是皇后所出,若皇后未能诞下皇子,才从其余皇子中挑选。楚杰子嗣不多,前任皇后生的都是公主,好不容易诞下皇子却又难产而亡。眼下得宠的范皇后诞下龙子,范家在朝中也行事圆融低调,有口皆碑,楚隶便顺理成章地被拥立为太子。
新帝如今也只六七岁,他睁大眼睛环顾这气派的皇城,也不说话,时而被碧云天上的飞鸟吸引,时而回过神看向身边的母后,咧嘴冲她笑。范影儿神色不动,只摸了摸新帝的脑袋,示意他坐正。
永泰一身暗红色的礼服,虽然五十有余,但只眼角有些许纹路,法令纹勉强被威严的嘴角拉扯下来,却并未牵动多余的肉。看起来不怒自威,端严不犯。
她正扫视着台下的臣子,却忽听得近旁的内侍大呼一声:“大长公主!小心!”
还未回过神就被那内侍扑倒,永泰狼狈地抬起头,看到一支利箭擦过,直挺挺地插到了新帝龙椅上,堪堪悬在小皇帝的头顶。新帝吓傻了,他微张着嘴抬头,看到那冰冷纯黑的铁箭,这才反应过来“哇”地大哭,哭喊着“母后!皇姑!吓死隶儿了!”直往范太后怀里钻。
永泰惊魂未定,却也强撑着推开那侍卫,不管不顾地爬起身,大喊:“护驾!护驾!你们都是死人吗?陈元帅!还不去追查刺客?”
一金甲赤胄打扮的精壮武将听令后,忙召集群卫追了出去。那忠心护主的侍卫也起身跟了过去,永泰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望向利箭射来的方向,抿嘴沉默不语。
台下早已炸开了锅,文官议论纷纷,表情各异。小皇帝在太后的安抚下,总算是壮起胆子坐回龙椅上。
半晌,众侍卫空手而归,只为首的陈元帅手中捧着一件黑袍,永泰脸色难看,群臣各自屏住气,头也不敢抬。那陈元帅硬着头皮将白袍呈上,说道:“大长公主,刺客……跑得太快,很可能是有人接应。臣等搜遍宫外,只找到这件黑袍。看这布料织法,似乎是……是胡人!”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大夏朝国力强盛,虽说并不重武,但自开国皇帝平西镇北,将胡人外寇逼退后,便再无外敌入侵。此时竟有胡人来犯京城,甚至能躲过众人耳目,入宫行刺……实可谓嚣张。
永泰接过那件袍子,狠狠攥在手里,似要撕裂似的拧来拧去,终于厉声下令:“刑部,给我查!三日之内必须捉到这贼人!若是捉不到,本宫将你们统统革职!” 话落,台下刑部尚书不禁浑身一抖,暗自长叹。
登基大典便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中草草结束。那位倒霉的刑部李尚书,当即命人巡街查探。不出一日,整座京城便人心惶惶,原本热闹的夜市也被下了宵禁。其实就算没有禁令,京城百姓也不敢夜行,就怕被胡人劫财害命。大夏地处华洲中原,文明开化,一向不喜胡寇野蛮,虽说武学兴盛,可因朝廷重文,并不普及。寻常人家都是手无寸铁,对蛮夷避之不及。
三日之期将近,刑部终于抓到一个家住京城的胡商。李尚书会同刑部侍郎亲自审讯,可那胡商却是毫无破绽,便只得放人。
却不想那胡商一放走,夜里陈元帅府邸就失了火。
陈元帅是永泰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对皇室极为忠心。这次横遭此劫,却又找不到纵火人。永泰震怒,天还未亮就起身拟诏,下令将胡商当街处斩。
那李尚书却是个一根筋的,非但不躲起来,还上奏称行刺纵火证据不足,应将胡商先行关押候审。永泰本就不满他三日未抓到真凶,此时还火上浇油,盛怒之下将他革了职,下了狱,留待秋后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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