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陆倾城只微微一笑,对这一屋子的龌龊大人不予置评。戌时到,一团烟花在观景台的最中央蓦地的平地而起,炸了个满堂彩,那些紧密相连的蛛丝遍染橘红。陆倾城扒着窗户,看着热闹非凡的人群,观景台的最中央,一位轻纱半遮面的红衣舞娘亮相开嗓。沈飞给陆云倒了杯酒。

沈飞:“这是平西域诸国叛乱后,他们头年进贡的酒,尝尝吧。”

陆云扫了一眼那雕花镂空的夜光杯,很是精致,神色却不由的暗淡了下来,他接过酒杯,啜了一口,酒是美酒,但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陆云抿了抿嘴,“算了,喝不惯这个,还是换竹叶青吧。”

陆云心理念叨着:“美酒合该配英雄,可惜,我不是英雄,是狗熊。”陆云转身对着扒在窗边的陆倾城道:“别光顾着看热闹,窗边风凉,把披风穿上。”说完,随手将他搭在椅背上的披风丢给陆倾城。陆倾城顺手接过披风,不以为然。可是一桌子从未见过陆大帅如此温柔的将士们,险些惊掉了下巴。陆云并未理会旁人的惊诧,冲席间举起酒杯。

陆云:“诸位都是我大燕万里挑一的勇士,跟了我,却没有荣华富贵,也没有权势好处,边疆清苦,连饷银也就那么一点,知道大家心里都有委屈,我先敬诸位一杯。”说完,他先将杯中酒干了。随即,不由分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第二杯,敬那些在留在西域的弟兄们。。”话到此处,陆云的声音已经有些难以自制的颤抖,

“当年我少不经事,一意孤行,自作主张把他们带出去,没能把他们带回来。。。”

沈飞:“大帅,过年呢,别说了。”

陆云轻笑一下,真就住了口,举杯一饮而尽。旋即再次满上,

“浮华终是镜中花,忠魂埋骨,第三杯,敬浩渺天地,愿诛天神魔,善待我袍泽魂灵。”

这时,原本扒在窗边看热闹的陆倾城,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云,一时间,她思绪万千,她觉得这样的陆云对她而言几乎是陌生的,她见过陆云身着盔甲,意气风发。也见过他懒散无赖,不太正经。在她面前,陆云甚至不怎么发火,也鲜少流露出疲惫或是不开心,就好像除了“慈父”的一面,其他诸多神色都是不怎么方便透露给她的。这样落寞举杯一饮而尽的陆云,居然让她看出了几分苍凉与孤寂。

刹那间,想要守护陆云的想法,从心底油然而生。酒过三巡,席间的人都有些懒散,其中一名小将士抱怨道:“前两年回老家,我娘就急着让我娶媳妇,也相过两次亲,可也不知道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从前都只在乎男人的德性,本事和性情,咱们都不发愁,现在倒好,她们只看重男人长的俊不俊俏,咱也没大帅这样貌,难不成要打一辈子光棍吗。。”陆云一听这话,正了正身,对于“样貌”这件事,他一直颇感自信,接话道“可不是嘛,以后上阵,本帅就耍美人计,百万雄师对付不了,三五万总还是可以的。”

一帮军中的糙汉子都震惊于自家大帅的厚颜无耻,哄堂大笑,沈飞插话道:“大帅啊,您老人家貌美如花,怎么也讨不到媳妇啊。。”

这一句话算是戳到了陆云的痛处。

陆云:“你懂什么,我这叫待价而沽,这好东西都得压轴,知道吗。。”

其实这事,还真是怪不到陆云头上。先帝元丰帝在世时对陆云就十分偏宠,宠的情真意切,几乎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但另一方面,又真的担心养虎为患,怕是连皇帝自己心中也十分矛盾。眼看着陆云到了该成家的年纪,选个出身微寒的,怕落人口实,说他亏待忠良之后。但要选一个位高权重的,恐怕自己睡个安稳觉都难了。就这样,永安王的婚事被耽搁了许久,最后,选了翰林院院士郭永昌的孙女。虽说郭大院士久不在朝堂,但是一大半的官员都是郭老的门生,论声威绝不逊色于高官世家,再加上郭姑娘貌美如兰,在京城之中早有令名,无论如何都配得上陆云。可是这事,说来也真的怪了,自从郭姑娘被指给陆云之后,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没等到陆云打完仗回京,这位郭美人居然香消玉殒了。郭大学士失去了宠爱的孙女,还大病了一场。其实死个老婆也没什么,更何况还是个没过门的。可是怪就怪在这,两年后,元丰帝又给陆云指了一门婚事,是大理寺卿江少庸的侄孙女,可是圣旨下了没多久,这位美人又开始生病,吓的江少庸在皇帝的寝宫外跪了整整一夜,最后,到底把婚事取消了。然而取消了,这位小姐的病体居然真的就康复了。两桩婚事都没成,再加上陆云年幼时,考妣双丧,于是全上京城都有个传闻,麒麟军主帅,永安王陆云,征战沙场多年,杀伐气太重,所以。。。克妻。从那时起,陆云的婚事也就没什么人提了。陆倾城看着这一屋子的军中糙汉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只是目光始终未从陆云身上移开过。

忽然,窗外有人大喊一声:“快看,有人在表演杂耍。。”陆云猛一回头,发现陆倾城正注视着他,神情专注,一时间四目相对,陆倾城直觉不应该这样看着他,赶紧将头扭向窗外。只见有一群人,拉着一个铁笼子,往观景台的方向挤,因为四面八方,来来往往,行人很多,所以行进十分缓慢,直到走进了一些,陆倾城才从熙熙攘攘的人缝中间看清那笼子里是什么,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陆倾城:“那是。。。。狼吗?”

陆云起身走到窗边,酒过三巡的陆云脸颊微红,目光迷离,幽幽地散发着一股衣冠禽兽的气息,陆倾城用余光有一眼没一眼的撇着他。没想到这队人居然在观景台的最中央把笼子打开了!观景台上一阵骚动,几个看热闹的客人居然扛着自己带出来的鹦鹉挤到人堆里。一个脸色发白的小丑,战战兢兢的竖起一个银圈,那银圈外不知缠了什么,火把一点,那银圈瞬间着了起来。小丑提着项圈把那狼从笼子里牵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多,那只狼看起来焦躁不安,十分不愿意出来,开始不住的挣扎。陆云微微皱眉,冷冷的说了句:“这些人规矩真是懂大发了。大过年的,弄来这么个畜生。--小齐”

方才话最多的那位士兵肃然起立:“是”

陆云:“下面人多,找人看着点,别出什么乱子。”小齐领命而去。他直接从观景台一跃而下,一道清瘦的身影瞬间没入了人群里。

陆倾城起身:“父王,我下去看看。”陆云没吭声,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混到人群里,陆倾城用余光快速地扫着每一个人,随即又将目光移到了那群表演杂耍的人身上,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那表演杂耍的人的样貌似乎不是大燕的人,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怪在哪里。她无暇多想,这时,人群里有许多孩子,因为平日里看不到这样的杂耍表演,都觉得新鲜,又见那台子上居然有只真的狼,都拼了命的往前挤,再看那狼的神情,低着头,发出微微的低吼声,陆倾城皱了皱眉,观景台上有些看客,有时候看表演看的兴起,也会往台子中央撒些铜钱,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是这天,不知道哪跑来的二百五,居然在观景台上撒金叶子,本来只是在台下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全都开始哄抢,一边抢还一边高喊:“金子啊,快抢啊。”

本就心不甘情不愿被从笼子里拽出来的狼,这回彻底受了惊,低头咆哮一声,愣是挣断了小丑手里的项圈,转身朝小丑扑过去,那小丑躲闪不及,猝不及防被狼咬掉了一只胳膊和小半个肩膀,发出无比凄惨的叫声。而没了控制的狼,此时直接向观景台的人山人海冲了过去。原本围在台子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这个时候都大惊失色,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外面的人不清楚情况,只以为里面的人都是在抢金子,拼了命的往里面挤。而里面的人看到这畜生伤了人,吓的都拼命地往外逃,一时间,两面的行人相撞,谁都动不了。有的人依然在高喊,“快抢金子啊。”有的人在喊:“狼吃人了。”还有些年长的,腿脚不利索的,摔倒了根本爬不起来,一时间,整个观景台周遭乱的一塌糊涂。

观景台周围本有些值夜的金吾卫,这个时候也被冲的七零八落。原本在附近看热闹的那些达官贵人,有些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的,

慌忙之中只顾着自己逃命,可就逃命这个时候,还不忘摆摆谱,非要让自己的仆从给自己挤出一条路来,硬生生的把百姓推到一边,而那只受了惊的狼已经往人群中扑去,那人群中的几名孩童看到这情景,被吓得大哭不止,身边的大人也被人群冲散了,陆倾城见状,飞身而起,踏着栏杆,奔着那几名孩子而去,她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将孩子揽入怀中,这时,那狼已近在咫尺,陆倾城不敢使用内力,怕伤及周围的百姓和孩子,只好将孩子暂时放到一边,袖口的袖剑银光一闪,可还没等抬手,一只羽箭横空出世,形似流星,穿过街道上繁乱不堪,四下奔逃的人群,这一箭的力道不知有多大,直接将那狼头射了个对穿,那狼晃晃悠悠的踉跄了几步,躺在地上,死了个干净利落。陆倾城抬头,就看见陆云拿着弓,斜倚在观景台雅间的窗边,在这个距离,陆倾城甚至看不太清楚陆云的样貌,可是他的箭要躲开繁杂的人群,射中拼命狂奔的狼,又不能伤及无辜百姓,这个精准度。。。陆倾城只是在心理暗自感叹了一下,就赶紧去抱旁边的孩子,将她们带到了人少的地方,等大人把孩子带走了,陆倾城又跑到人群中,刚才慌乱之中,她看到一人的衣袖上绣着金色夔纹,那是东夷贵族的专属图腾。在东夷,只有皇族和贵族可以在袖口上绣这样的图腾。这时,观景台雅间的赤羽营将士纷纷从窗户上一跃而下,有一个亲兵站在折断的桅杆上,拿着一个铜吼冲混乱的人群高喊道:“永安王在此,大家不要慌。”这话居然比皇帝老子的圣旨还管用几分,有人一听到“永安王”三个字,已经本能的停住了脚步,雅间里的陆云又上了第二支箭,几乎没经过瞄准,直接射向了观景台下方那个撒金叶子的人,只见那羽箭擦着这个人的头皮,直接将他的帽子射在了后面的梁柱上,尾羽震颤不止。那人吓的四仰八叉的从凳子上摔了下来,陆云收起短弓,吩咐身后的赤羽营小将士,“此人包藏祸心,拿下候审。”混乱的局面终于被安抚了下来,此时,陆倾城追着那个东夷人已经到了晏河边,那人在丛林中一闪,没了踪迹。若论轻功,能在陆倾城眼皮子地下逃走的人,怕是整个江湖也找不出几个,她皱了皱眉,觉得对方不论在筹划什么,只要没得手,一定会再来,她索性回了王府,没有再继续追。陆倾城一直守在陆云的房门口,直到深夜,陆云才回府,看到她守在门口,知道是有事,便叫她进门,煮了壶热茶,两人坐在桌边,都有些疲惫,谁也没想到,大过年的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撒金叶子的人,已经移交大理寺了,至于能审出什么,这就不是陆云能过问的了。连喝了几口热茶,身上寒气总算去了几分,陆云淡淡道:“怎么样?”

陆倾城:“追到晏河边,跑了。”

陆云有些诧异:“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跑掉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吧。”

陆倾城:“那人的轻功深不可测,我之所以追他,是因为他袖口上的花纹。。”

陆云:“哪里?”

陆倾城:“东夷。”陆云淡淡一笑,轻啜了一口茶。

陆倾城:“看父王的神情,似乎并不意外啊!”陆云不紧不慢,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函递给陆倾城,封口处有蓝色标记,这是朝廷的公函。陆倾城接过来,打开之后发现,那是兵部的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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