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青色路面映着的高楼倒影像聪明人来到中年的发际线，由浓转淡，不动声色地退至了马路牙子。
温怀伫立在阴影里，面对着中国联通营业厅，他似乎有点茫然，有点紧张和忐忑。他呼出一口浊气，挺起胸膛迈进了营业厅。
女店员微笑着询问他需要办理什么业务，温怀说明自己的来意是为手机号充值话费，不等店员提示可以通过支付宝和微信方式充值，他立马提出是不是可以开具发票。
“或者含机主姓名的收据。”他补充了一句。
昨夜，温怀已经通过郑乘声辗转了解到只有通过营业厅的人工服务方可开具发票和收据。通信公司有规定此类票证应当含有机主姓名，并由工作人员提前询问是否确认为该手机号充值和充值额度。
这套方法原是律师接受委托调查特定对象的惯常做法，要不是有郑乘声的帮助，温怀估计需要花费五年的时间来摸索。
他只是个懵懂的学生，我们如何能强求他通晓世间一切规则呢？
温怀隐隐紧咬牙关，胸膛起伏不定，他是第一次这样操作，全然不敢肯定会不会顺利获得所需信息，但他已经溺了水，这最后一根稻草他无论如何不会放手。他必须亲身尝试！
店员收取了温怀递去的二十元。“机主是廖先生？”她问。
没错！温怀不禁激动了几分，像按头娃娃似的疯狂点头。
格子间里的打印机滴滴吞吐纸张，应和着温怀鼓动的脉搏。
紧握新鲜出炉的话费收据，温怀张大了眼睛在票面反复核实机主的信息，然而基于通信公司的保密规定，票面仅仅显示机主的姓氏和尾字，且不得向当事人通报全称。温怀没有刻意为难店员。
手心的日光很暖。“好想吃咖啡面包啊。”他露出了知足的微笑。
天气真好，漂亮的青天久违地露了面。棉絮样的白云被风吹得四处游荡。学院街依旧车水马龙，花花绿绿的身影慵懒地在此间徜徉。
到底是廖什么杉呢？温怀闭着眼在脑海探寻，终是一无所获。
尽管有点暗恨少不更事的自己脱离了人民群众，导致失去了一应旧识的联系方式，但温怀没有过分沉溺在低沉情绪里，他知道那样于事无补，索性不再胡思乱想，且按计划进行。
要知道他耗费两昼夜的时间遍查企鹅空间、微博和学校贴吧等获取到对方的手机号已殊为不易，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早知道不该注销第一企鹅号的，他仍暗自啧了声。
“巧克力面包也好吃！”温怀舒展了下筋骨。
“要不我就买一块面包？只一样！”他自语道。
“算了，又是面包又是晚饭，肯定吃不消。”他望了眼红绿灯。
“我可以不吃晚饭！光吃面包。”他重新融入了过马路的人群。
“然后等饿得咕咕叫，半夜偷跑来吃宵夜？”
“我有钱！一块面包算什么？”他兀自皱起了眉峰。
“你很久没有查看银行卡余额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幻想。”
“看来读书靠自己硬撑真的有点行不通，哪里都花钱。”温怀苦笑着安慰自己。“最好趁暑假找份兼职，可以包饭的！”
“啊，真的好想吃咖啡面包啊！”温怀仰天长叹。
他茫然四顾，原来他一路喃喃自语来到了堕落街，怪不得路人纷纷远离了他，在他五步范围内形成了人类真空。
亲切的撞铃声乍响。学校附属高中放学了，这片老街又添了几分活力。画满涂鸦的围墙仿佛举棋杀伐的老人，青黑色的沥青路和色彩招摇的墙砖彼此映衬。路过理学院后，温怀停在了图书馆门口。
徐近贤准时出现在地铁站三号口，越过重重人影招摇着手。他们约好了今天在学生商业街打牙祭。未等温怀询问最终确定的主题是火锅还是水煮肉片，徐近贤却率先曝光了一则爆炸性消息。
“你一举成名啦！”徐近贤以调侃的语气表达了恭喜的意思。
温怀倏地黑了脸，眼角耷拉，心知徐近贤指代的是昨天的事故。他心里感到有点奇怪，这件事在法学院尚且没有扬起多少水花，徐近贤从什么渠道了解内情的，竟然这么绘声绘色？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徐近贤是新传院的，没准将来就是狗仔。
事故详情如下：温怀报名参加了院辩论队的选拔。面试中，辩论队现任队长要求他们针对“道德与法律的关系”谈谈各自看法。
当时，一同接受面试的其他人未曾发言，于是温怀自告奋勇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道德与法律皆是规范人们行为的工具，具有一定的相关性，并且在某些特定情境可以相互融合。
现任队长一脸鄙夷地表示法律是法律，道德是道德，将其相提并论的立足点本身就是错误的，很不客气地让第二个人发言。
温怀彻底被这种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他本身参与选拔就不是为了成为辩论队的队员，而是通过这途径接近院辩论队的校外指导律师。他需要专业律师的意见，毕竟他的经验尚不足以应对社会实务。
辩论队长的点评环节，他的傲慢与偏见再次展露无遗。温怀再次就自己的观点进行阐述，说法律与道德并非自产生之初就是分离的，比如在摩西十诫里便存在“当孝敬父母”这样具有道德意义的条款。
谁知辩论队长当即不胜其烦地讥讽他：“你读过几本书？真是井底之蛙。”温怀只报以一笑，暗地里将那讨厌的嘴脸记在了心间。
面试的最后，辩论队长边倒苦水边含沙射影地表示面试者的水平让人堪忧，学院青黄不接。接着，他又说给所有人一分钟的时间让他能够彻底记住自己。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俨然是什么官僚老爷的做派。温怀果然又一马当先，他来到队长跟前……
“然后你就泼了他一脸水？”徐近贤像在挖掘新闻素材。
“哪有。我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有顶绿帽送给他。”温怀表现得云淡风轻的。“然后我就泼了他一脸水。”
“这下子他何止记住了你，简直想杀了你！”徐近贤说，“你让他的脸丢尽了，特别是当着学姐的面。这件事你不知道吧？”
“我要知道什么？”温怀漫不经心地说。
“你和辩论队长争锋相对的真相啊！”徐近贤异常兴奋。“这是新鲜出炉的消息，说是你被学姐相中了，那是人家辩论队长求而不得的女神，你当众撬他墙脚，他能不视你为眼中钉么。”
“真是无稽之谈。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学姐。”温怀摆了摆手。
“这算什么无稽之谈！”徐近贤已经发笑了。“原说法是辩论队长是同性恋，他的傲娇做派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据说辩论队新成员名单里有你。鉴于队长矢口否认，所以人们更愿意相信学姐的假说。”
“我是当事人，真相什么样我难道不比他们清楚？”温怀说。
“观众会有选择性地相信新闻报道，什么有趣、怎样对自己有利就相信什么，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乎所谓的真相？”徐近贤说。
温怀哑然失笑，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清楚徐近贤的话无从反驳。
“这种事只能由他们去，等风声消散就好，因为观众是健忘的，同时又特别容易被其它的狗臭屁吸引。”徐近贤引用了任课导师闲谈时的抱怨。“对了，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冲动，不像你啊？”
“嗯，因为他说我读书少，说我井底之蛙。”温怀没有遮掩。
徐近贤沉默地点了点头，许是被温怀认真的神态感染了。
“我读书不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井底之蛙；当然，同样无关我认为道德与法律具有相通性。或许在某个大同社会，道德和法律终将相融，甚至彼此消解。我不知道。我无法忍受的是他评价我。他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呢？他又不是我，也不了解我。一旦我认可他评价我的权利，我就认可了任何人都有权对我指指点点。”温怀感怀道。
“人生在世，终难免去遭人评说的俗啊。”徐近贤不禁又想起了那天被强吻的事故。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但社会新闻里全是自己被马赛克的脸，无数网民恶意地调侃留言，让人无地自容。
“我可以通晓这样的社会规则，但我不一定非得屈从。哪怕我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我始终在为自己发声。你不是说过身为新闻人，如果懦弱到不为自己发声，他又如何敢讲真话给全世界听？”
“你又不是新闻传播学院的学生！”徐近贤立马划清界限。
“但我有句真话想说。”温怀望着人声鼎沸的街道。
“你想说什么？”徐近贤感染了温怀的勇气，心头有不平要鸣。
“啊，好想吃咖啡面包。”温怀不肯回头望罗蒂公主面包店。
夕阳染红了晚云，好似给粉红色的法学院罩了层纱衣。长长的斜梯爬着些地衣，映衬着青石板深刻的颜色。而少年们的笑脸是这幅国画最为亮眼的点缀，因为他们的眼眸里刻满了真实。
有人经过温怀和徐近贤时会招呼致意。他们有的远远望了眼温怀，温怀就也遥遥目送；有的望见他会偷笑，他便坦荡荡地冲他们笑。
郑乘声的笑从山腰处的学院一路盘旋落至温怀的耳朵里，不同于杨一天笑得捧了几把腹部赘肉，他是蹦蹦跳跳拉扯温怀在笑。显然，他们已经风闻学院里传播的谣言，特别是关于同性恋的。
“听说你喜欢学姐！”杨一天明显有所收敛，这不是他的原意。
“我不认得什么学姐。”温怀应付地笑着。“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借点东西。”郑乘声边笑边从头到脚打量他。
“千万别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温怀补充道，“不能借钱！”
“你借给我三小时吧。”郑乘声神秘地说，“没错，借你！”
重庆火锅店卡座里，推杯换盏间，他们的话题始终绕不开杨一天的潜在女友和温怀的大无语事件。尽管玻璃杯盛满的是橙汁，他们却笑谈出小说里侠客痛饮醇酒的豪爽，满溢着少年气。
温怀兴致缺缺，只见缝插针应和几句，倒不是他在介怀被谣传作同性恋者，或是人们对同性恋的偏见，实在是他按捺不住向已查实的手机号拨了电，谁知连连显示对方在通话中。最后，通讯里的女声更直接告知了他，该号码已处于关机状态。
他到底叫廖什么杉？温怀纠结联想，他会不会发现了是我？
推开寝室的嘎吱门，郑乘声继续投入了他的游戏事业，只是他的目光已由红色警戒转向了腾讯家的穿越火线。杨一天换掉了沾满火锅气的衣服，他有别的行程计划。徐近贤早在返回学生公寓途中就被团委的同事吆喝着架走赶往另外的欢场。
温怀的面前摆着黑屏的手机，他右手指间的签字笔刷刷转动着，颇有种让人心烦意乱的频率。台灯的冷光经过手机屏幕的折射，散为七彩的虹光；签字笔啪嗒坠落在地。
来到阳台，温怀反复斟酌着说辞，然后向廖什么杉的手机发送了一则短信：廖哥，好久不见。猜猜我是谁！我刚给你打电话，你在忙。我回到东莞了，你哪天有空，我们约一块儿吃顿火锅？
刚一转身，手机的震动险些吓了他一踉跄。
他回应了？温怀按捺住右手的颤抖，激动而忐忑地查阅了短信：
经工作发现有疑似诈骗电话或信息联系过你，若遇贷款、投资理财、刷单、冒充公检法、冒充淘宝客服退款等诈骗电话请提高警惕！
什么情况？温怀彻底呆若木鸡。来自反诈中心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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