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完美的犯罪,必是命运的手笔。”
程圆圆阖着眼细细回味凄美故事的余韵,神态显得很意犹未尽。她搁在案头爱不释手的小说正是东野圭吾的名作——《嫌疑人X的献身》,恰好挨着《白夜行》,全是她从校图书馆借的译林本。
往常,程圆圆一般是按一次四本的量从图书馆借阅小说,等归还了这批推理小说,她可能需要休息一小段时间了。要知道她差不多已将图书馆里的东野圭吾作品存量尽过眼了一遍。
摩挲着小说硬纸封面的扎眼的X,程圆圆暗暗决定,从今天起,她原谅东野圭吾对她的伤害了。她当然理解举凡高产的作家难免出现跌破读者接受底线的作品,那些让人皱眉头的四不像小说险些毁掉了东野圭吾在她心中的形象。但她仍不肯原谅村上春树。
接着做什么好呢?程圆圆抱着膝,摇摇摆摆的。
她心里渐勾勒了一个小计划的轮廓——首先,翻开笔记本电脑,马拉松式地接续观看日本原版和韩国翻拍的《嫌疑人X的献身》,以便全面对比得出原版的优势,顺带鄙视翻拍版的糟粕之处。然后,在当当搜索典藏版的原版文库本小说,丰富程圆圆最爱系列的收藏。最后,回复这张小说里夹带的、格格不入的枫叶书签,那么神秘的X写的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程圆圆认真地直抒胸臆:你是个好人。然后将书签塞回了小说。
这种伎俩程圆圆实在很是喜欢和感动,但不得不表示拒绝。试想,有那么一个神秘的男孩,他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了解自己的饮食起居,甚至摸清了她哪天会在图书馆借阅谁的小说,然后夹带私活表明心迹,这不是显得十分的……变态吗?
为了进一步提升观影感受,程圆圆将小说齐齐整整地、一丝不苟地堆叠在书桌斜角里,靠近台灯和专业课教材的书堆。她的读书桌搭理得有条不紊,各色书籍按高矮依次排好。赏心悦目的小礼物同样摆放错落有致。分层柜放置杂物,化妆品和药盒应当分开摆放,其它的物件以搭配好看为原则。她又抱住膝,惬意地吹着凉风。
她卷好了床帐,使得这间寝室愈发像封建时代黄花闺女的闺房。谁家小姐床铺不是半半卷着礼品盒般的纱帘呢?
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女生寝室,地面铺的是花花绿绿的泡沫地垫,组成了一幅巨大的拼图。深蓝墙纸使得整间寝室仿若炫目的水族馆,墙纸则是应景的海洋生物的剪裁画,有鲨鱼,有珊瑚。阳台玻璃门贴的是人鱼和落难王子的亲吻照。天花板缀着些彩带和黄星星,一幅裁剪的纸树从墙角延伸至天花板,坠着沉甸甸的鲜红的果实。
程圆圆被诟病过是眼泪瓶里泡大的女孩,若你见识了她被石神先生(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角色)在警察局困兽哭喊的画面惹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你会发现这评价实在不算过分。她全不顾眼泪奔涌,湿纸巾在手心揉了又揉,却怎也不擦泪,任它自流。
这阵感动的抽抽搭搭一时难以停歇了。这下子,程圆圆想,必须狠狠批判一番翻拍电影才能治愈这抓人的揪心了。
不一会儿,一名盛装的女孩旁若无人地闯进了寝室。“你又车轮战豆瓣排行榜的电影?快点换衣服,来不及了!”她催促程圆圆。
从一般社会观念出发,评价这位女孩的打扮为“盛装”委实有点欺负业余的异性。真实情况是,女孩随意地披挂着丝质睡袍,睡袍里除了别致的小衣服别无它物。换成男孩理解的语言是,挂空挡。
“什么东西来不及?”程圆圆如坠云里雾里。
“假面舞会!”女孩一点点挤开了程圆圆。
“差点忘记了社交任务。”程圆圆揩了揩脸。“我不想参加了。”
“好好的又这样说?”女孩已司空见惯。“借口是什么?”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个人。”
“休想!你答应了我。”女孩根本没在留意,只顾找寻化妆棉。
“要不然我直接粉墨登场,反正妆哭花了?”程圆圆給她扑粉。
“你打算穿吊带小背心配运动短裤参加舞会?我倒是不介意的。”女孩说,“我和他们早约好了!今晚携伴出席晚会。”
“你猜,那个男生会不会碰巧在场?”程圆圆故意打趣女孩。
就像程圆圆阅读完毕《嫌疑人X的献身》后的感叹,她哪里肯相信存在什么完美的巧合,想必是某人的处心积虑吧。那个某人的目标理所当然是正在给她画眉的女孩。
女孩的名字叫作阮绿,是新闻传播学院广播电视学专业的学生。程圆圆专修的是新闻学,算是同系同院。阮绿的寝室距离程圆圆只有一墙之隔。若不是有那次阶梯教室里的公共课,她们或许仍将处于陌生人状态。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是难测。
女孩间的友谊更是难以捉摸,但终归有迹可循。好比说有人不喜程圆圆为了电影里一只秋田犬哭得死去活来,就会有人认为阮绿在女生宿舍里的空挡穿梭是很浪荡的行为。
这是因为有人容易被情绪所蒙蔽,否则程圆圆晓得阮绿的美只为愉悦自己,以及阮绿理解程圆圆将神秘男孩送的花束养在水瓶里不是为了显摆,这类共情的慈悲就不再弥足珍贵了。
“不是化装舞会么,有必要这么保守?”程圆圆抚顺了长裙。
“我没兴趣像你那样一天收取三封情书?”阮绿拉起拉链。
“我当你是在吃醋。”程圆圆说,“哪天有空替我撕情书?”
“你这就是纯属显摆。”阮绿拉扯着程圆圆挪出了寝室。
“完蛋了!”程圆圆猛然停步。“我算漏了最重要的那件小事!”
“你又想发什么神经?”阮绿向她投以狐疑的视线。
“这是假面化妆舞会!岂不是说认不出谁是小徐同学?”程圆圆哭丧着脸。“我要这美女照相机的称号有什么用!”
“少来了,横竖你本就只记得住美女的脸。”阮绿挽着她前行。
回顾前夜的舞会,程圆圆打心底里希望阮绿尽了兴。那些邀请她跳舞的人里会有徐同学吗,她在想,自己已经很配合地拒绝了所有伸向她的手。她唯一没有拒绝的只是阮绿,那是专属于女孩的双人舞。
程圆圆有点犯困,图书馆果然很适合睡觉呢。
文学小说室环境清雅,无论琥珀色的书桌,抑或窗外葱葱郁郁的小植物,无不让人赏心悦目。小院里蓄着一方小小的水池,池里养着成群的小金鱼。漆红的过道颇有小桥流水之感。
给小金鱼喂过了面包屑,程圆圆发现占定的座位有移动的痕迹,自制书签的边缘贴着张便利贴。有人给她留了言:
同学,你好。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你。我和他打赌说你不会搭理他,因为你不会喜欢胆小鬼,所以你可以选择——1、撕掉纸条;2、假装无视;3、将纸条扔垃圾桶;4、算我输。
程圆圆满腹狐疑地环顾读书室,似乎不见什么可疑的地方。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利贴。这是张很普通的便利贴,除了几行歪瓜裂枣似的字,完全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是那个神秘的X?
她又望遍了读书室。我有个朋友系列吗,她想,我倒是没有设置这一收藏子项目呢!然后便利贴被揉成了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午后,程圆圆竟然又见到了新的便利贴,写的是:
同学,你好。我就是那个所谓的朋友,我姓徐,是徐志摩的徐,我发誓绝对不是我想认识你,他认错了人!
程圆圆扑哧笑出了声。竟当着我的面玩角色扮演?她稍微提起了丁点儿兴趣,但仍不打算表态。当谁没有第二人格呢!
等到她假装从洗手间归来,却没有再发现新的留言了。书签旁没有便利贴,小说底封没有,她翻遍了每一页,全不见任何改变。
会不会在书……程圆圆突然醒悟,淡定地离开了图书馆。
第二天,程圆圆果不其然发现她新选的座位被摆了罐速溶咖啡。在同一本书里,她又发现了这样的字条:谢谢你帮我赢了他,请你喝咖啡。对了,朋友说你不是这样的女孩,我不知道是哪样,所以我们又打了个赌。你猜到底谁赢呢?答案明天揭晓。
程圆圆悠哉蹙眉端详着纸张,心想:肯定是我赢!
这有点奇怪。不同于昨天的便利贴,今天的字条像是从什么笔记本里撕的,纸张边缘很不规整,很难想象是出自同一个人。
程圆圆不动声色地将读书室探了个遍,并未发现可疑的人或是便利贴。一罐速溶咖啡就想打发本小姐?我倒要瞧瞧谁耍的花招。抿了口咖啡,她的脸都皱巴了,但她必须坚守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
从此,咖啡的苦涩和好奇的种子在她心间扎了根。
第三天,程圆圆只发现了同样的罐装拿铁咖啡。没有找到任何的纸条。左思右想,她决定写则留言给神秘的徐同学。
“为什么又送我咖啡?你们打的什么赌?”程圆圆说。
“我们打赌说,当你发现咖啡后会不会回信。他赢了,你实在是很善良的女生。”神秘男孩趁程圆圆外出用餐时回复了信息。
“请问你是谁?我们认识吗?”程圆圆说。
“不如这样,我和你打赌,赌你会不会主动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你赢的话我,我欠你一杯咖啡;要是我赢,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喝咖啡。”神秘男孩似乎猜到了程圆圆会选定这方桌。
“好像净是你占便宜啊。”转眼间,程圆圆已经坚持了三天。
“确实。要不然,至少让我买单吧。”神秘男孩回复。
“不成。”程圆圆的兴致由浓转淡。“我不喜欢速溶咖啡!”
久等不见回音。程圆圆有点纳闷,她明明有特意假装喂鱼和用餐,留足了时间给人写便利贴,那个神秘的家伙竟然玩起了失踪!
难道我讨厌咖啡这件事伤害了他的自尊?程圆圆赶忙消解了这可怕的念头。好歹是折服于本小姐魅力的大好青年,不捉弄人了。
确定了神秘男孩未再叠小小的情书,程圆圆的小脸登时圆鼓鼓的。这种不负责任的单方面放弃是对少女魅力的极度不尊重!她想。
“师姐,你说这算什么事?”程圆圆正在向从小就很照顾她的邻家姐姐倒苦水。“我猜他一定是想跟我耍欲擒故纵的花招,对不对?”
“小圆,姐姐手头在忙工作,晚点回复你。”邻家姐姐说。
程圆圆乖乖地应了声好。通话尚未中断,便听见了她远远的召唤:绿子,你今天有早课吗?我陪你在至善楼听思政课!
程圆圆的邻家姐姐,名唤许新春,比程圆圆大三岁,毕业后就职于省城某报业集团子公司,挂实习头衔,仍处于职场菜鸟的阶段。
此刻,新春感到十分苦恼。她是翻手提包时找见的那小半张纸,撕得很不规整,纸页边边呈锯齿状,显然是某人的局促造成的。
这小半的纸便是新春苦恼的根源。一方面她很愁苦,因为她的雪白长裙弄脏了,这是她会见重要客户,进行商务洽谈的致胜法宝啊!一方面毁掉了她职业形象的罪魁祸首正是这半张纸的主人——对方只表达了歉意,没有自我介绍,姑且叫他某人好了。
某人,新春对他的印象是,他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可能性是变态,一个哼哼唧唧斜着嘴笑却眼神诚恳的斯文败类。
新春之所以邂逅某人是因为她错过了早班巴士,她需要赶机场,于是一早在安置小区的公交站台招手拦出租车。她的运气很凿,撞着了早高峰,这使得她愈发的焦躁。
这时,有辆黑色奥迪停在了路边。应该是网约车,司机正一个劲儿地拨号码。新春灵机一动,便也假装在通电话,施施然走向奥迪车。
拉开了后车门,刚一探进头去,新春猛然发现后座已然有乘客了。是个男孩,二十郎当岁模样。因为惯性使然,新春一屁股落了座,她忍着红脸,尽量平和地说:师傅,去机场!
司机很有些疑惑,他不好意思地问新春:“你是?”
“你不是在联系我吗,我是那个号码的机主。”新春说。
“我刚刚是在交代我老婆今天由她接送女儿。”司机说。
“……我是说,你一开始联系的网约客户。”新春别开了脸。
“我联系的第一单客户,”司机努了努嘴。“就是他。”
“你去哪里?”新春直勾勾地望着某人。
“……火车站。”他露出了尴尬而略微痛苦的表情。
“正好顺路!师傅,麻烦你赶紧启程吧。”新春连珠炮似的说。
“你都不问问是哪家火车站就顺路?东站?南站?西站?”某人心里想,但他的窘迫境况令他开不了口,反倒像默认了新春的说法。
司机不疑有他,载着新春和某人直往机场飞奔。
新春顿时松了口气。她翻了翻手提包和文件袋,资料一应俱全。一抬头,她发现有双眼睛正打量她。当然是她右手边的某人。他紧紧挨靠着车门,仿佛以此向她表示无声的反抗。某人不是那种直勾勾地盯视,而是透过前头的后视镜瞥她。
新春瞧见某人正缓缓向她转过脸,欲言又止的,她只好抢白道:“不好意思,我真的很赶时间,实在是麻烦了。”
不等某人开口,新春又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能快点吗?”
司机揶揄似的表示过了桥就起飞给她看。
新春巴巴望着前路,高架桥总算近在眼前了。与此同时,她发现某人的眼睛依旧不安分地打量着她。她有点发窘,掏出小笔记本撕了张纸,写明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然后递给某人说:“这是我的号码,我的那趟航班真的要起飞了。你车费我报销了,这样行吗?”
某人犹疑地接过了纸片,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这……”
“我知道!”新春说,“你不在乎这点车费,就当我的一点小心意,江湖救急,好吧?师傅,快到了吗?”
司机又机械般答复说等过了桥。接下来他们便再也未作交谈了。过桥后,路况一下子通畅了不少,机场已经肉眼可见。
新春火急火燎地奔向候机厅,某人却在她后头直追。
新春一转身,直面某人。“你想干嘛?”她有点惶惑。
某人一时语塞,他惊惶地左顾右盼,十分赧然。“屁股。”他说。
“啊?”新春狐疑而警惕地望着他。
“你的屁股。”某人压低了声音。
“你什么意思?”新春将手提包挡在身前,又说:“我警告你,这是公共场所,你不要耍流氓。你别过来!我有防狼喷雾,有……”
某人停住了脚步,示意新春别冲动。“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刚刚搭的士没大注意,一不小心坐到了我的手。”他说。
“你是想要我道歉吗?”新春的心头登时无名火起。
“不是!是我该向你道歉。”某人说,“我今天的早餐是烧麦和小米粥,谁知道小米粥的塑料袋破掉了,沾到了手。”
新春顿时会意。她一撩裙摆,臀部果然印着半边手印,一时辨别不了是不是油渍。她简直气得跳脚啊!
“那个,”某人又开口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补偿你。”
新春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了心绪,强颜微笑地说:“算了,我没这种美国时间,我们就此两清。”话音刚落,扭头就走。
这下子某人不答应了,他一迈步拦在新春身前。
新春被惊得胡乱抡了把手提包。“你再走一步,我喊非礼!”
像是被非礼二字震慑住,某人猛停住脚,回过身小快步跑返了。
酒店套房里,新春又翻出了这小半张纸。原来某人特意在拉扯间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她。真是让人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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