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新春为恶作剧的效果感到甚是得意,她半吐露舌头冲满脸痴呆相的某人轻笑了一下,然后款款而去。
某人目送新春消失在旋转楼梯的尽头,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新春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外头,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整整衣衫,昂首挺胸地、踩着猫步融进了人群。她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某个人影,白衬衫和黑西裤,光凭他折袖口的式样新春就认出了他。
轻轻悄悄来到小弟总的身后,新春拍了拍他的肩,小弟总一转头就瞧见了她——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她在对他笑。
“好巧。”新春说,“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吧。”
“你怎么有空逛街?”小弟总问,“今天不用复习?”
“嗯,”新春灵泛的眼珠一转悠。“因为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值得你牺牲掉学习时光呢?”小弟总在调侃她。
“保密。”新春说,“听说我们的小实习生向你表白了?”
“你倒是消息灵通。”小弟总说,“要是你将这份心投入工作中,我保证再也不说你对不起自己工资的话,甚至想送你花。”
“她是我的学妹,我得替她讨回公道。”新春佯装义愤填膺地说,“你到底怎么答复她的?她有伤心吗?”
“你听说的版本是什么样?”小弟总反问。
“有人说你结婚了。”新春如实回答。
“我真的结婚了?”小弟总笑了笑。
“我晓得他们嘴里没句真话。”新春说,“所以我不直接问你吗?你到底拿什么借口拒绝她的?”
“我告诉她说,”小弟总显得玩世不恭,“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吗?因为我听说结婚证要九块钱,我请不起。”
“你真是无聊透顶。”新春仗着休息日的优势,不卑不亢地说:“你说你未婚,她未嫁,凑一对儿不正好吗?”
小弟总啧了啧嘴,说:“我又不喜欢她。”
“你有喜欢的人?”新春紧张地问,她的死心已显露无遗。
“她没有告诉你,你的小学妹?我明明有这么说。”小弟总说。
“你喜欢谁?“新春小心翼翼地问:“我认识吗?”
“我们公司的同事,你认识她好久了!你猜不出来?”
新春轻快的跳步放缓了,微笑变得苦涩。“她也喜欢你吗?”
“别人的心思我哪知道。”小弟总说,“我待会儿问问她?”
“你去找她?”新春顿住了脚步。
“我们有约会。”小弟总说,“你还好吗?”
“我……”新春揉捏着衣角,某种挫败的顿痛感沉甸甸的,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我是想说,她真幸福啊,有你喜欢她。”
“被喜欢总是值得高兴的。”小弟总一笑。“喜欢一个人也好。”
“如果我喜欢你,你也会感到高兴吗?”新春没头没脑地说。
小弟总一下子陷入了恍惚。他越发局促,目光闪烁着说:“我刚刚那番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是开玩笑的。”
“你有喜欢的人吗?”新春目光灼灼地望着小弟总的眼睛。
小弟总如陷天人交战,时而望望新春,时而垂着头紧盯油光锃亮的尖头皮鞋。接着,他抬起了头,对新春说:“我喜欢的是男人。”
这下子是新春痴傻症发作了。她定定地凝视着小弟总,他那透亮的眼眸里却完全找不见她的身影。
新春呼哈呼哈地发笑。“你不会开不起玩笑吧,不像你啊!”
“我知道!”小弟总也笑。“所以我不一直在配合你吗?”
“谢谢你配合我。”新春说,“对了,我的确有件事向你汇报。”
“我猜你不是开玩笑了。”小弟总收敛了笑容。
新春望着小弟总的眼睛,她说:“我想辞职。”
超市的货架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许新春漫无目的的瞎逛,她心里清楚买东西总是好的,没准明天或者后天用得着。
回到了小公寓,新春本想着洗洗睡觉。这差不多一礼拜的工夫她都这样过活的,所以她当然认为继续这样的生活实属正常。
但今天不大一般,新春怕是失眠了,辗转反侧的。于是,她盘腿望了眼床头的闹钟,八点。
新春有点晃神,是星期几的八点?倘若是星期一、星期二或三的白天,她可得理科起床赶地铁啊!
正当一心挣扎着起身洗漱之时,新春猛发觉东西没影了——她的公文包和文件袋!小弟总千叮万嘱让她好生保管的,怎么会消失了?哦,她如梦初醒,原来自己已经辞职了。
可能是星期一,要不然就是星期二,反正新春早把手头的文件一股脑儿全交托给实习生了,她的小学妹。小学妹着实吃了一惊,新春的离职太突然了,她全无心理准备。
那么,她的活儿得自个儿担着?小学妹同样萌生了辞职念头。
公司里尚无半点风声,新春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甚至,没人清楚新春是几时到达的公司,又是何时离去的。这正合新春的意,她专挑了小弟总出差的一天搬走了物什。
万一她一不小心被小弟总撞见了,他准一把子夺过她的物件儿,然后一路护送她去到公寓。这就太不人道了,新春是一刻不想再和小弟总单独相处了。她铁定会受不了。
这样正好,没人来琢磨她,或是给她杜撰故事。
新春忽然想起该给妈妈通电话报平安。该不该说辞职的事?新春满心纠结。想好说辞后,她猛地发现竟然已有几通未接电话。
显示的是某人。她立感欣慰:有人这样惦念着自己,真好。
新春喜欢某人吗?当然不。她和他是朋友。哪怕满打满算,他们充其量不过萍水相逢。她并不喜欢某人,当然,她也确实很喜欢某人。对新春而言,他是个小毛孩子,像她的小弟弟。
没错,某人是一个像她小弟弟一样的朋友!
所以,新春感到无比欣慰,在这艰难时刻,某人想起了她。
他们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失业了。”新春说。她本想说自己失恋的,怎么嘴一刺溜说成了失业呢?
某人似乎挺讶异的。
“稀里糊涂就变成了这样。”新春仍没心没肺地发笑。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某人问。
“嗯,读书?考注会?”新春说,“要不我考研吧!和你做伴。”
某人没有答话。新春便沉默了。
“你知道吗,原来我的主管,”新春努力寻找破除沉默的话题。“就是那个小弟总,他是同性恋!你能想象吗,我竟然输给了一个臭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但我有什么办法,人家是真爱啊。”
“这是你第一次失去了性别优势。”某人显得有点吞吞吐吐的,“我一直在找你,但你的电话老打不通。”
“我挺好的。”新春说,“所以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找了你好久,但你一直没有回音。”某人说。
“不好意思,我确实忙过头了。”新春说,“你想说什么?”
“嗯,就是……”某人迟疑了一会儿,“我原谅你。”
“啊?”新春纳闷道:“原谅我?”
“是的,我原谅你。”某人郑重地说。
“为什么原谅我?”新春问,“我有什么需要你原谅的?”
“当然,你诬陷我非礼你。”某人说,“在机场的时候!”
“你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新春有点哭笑不得。“好吧,谢谢你的谅解。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突然决定原谅我吗?”
“因为我骗了你。”某人说,“我们两清了。所以我得通知你。”
“你骗我什么?”新春揪着一颗心。
“我说我不想跟你复习金瓶梅。”某人像是涨红了脸。“我想!但这样是错的。万一我们真这样,等我哪天玩够了,岂不是要回村头祸祸老实女生嫁……结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挺好,说明你不是同性恋。”话一出口新春就后悔了。
“你应该知道以上全是我在骗人。其实……总之我们两清了。”
“我哪懂你满嘴屁话!”新春气笑了。“你在哪?我去见你。”
“我很欢迎你的光临。”某人在笑。“对了,到时候向你介绍我的女朋友,她和你很像,你们肯定合得来。喂喂喂?你还好吗?”
“嗯,我在。”新春强打起精神。“我可能晚点联系你。我家里人老催我考公务员,我真的有点拗不过他们。你知道的,老人家明着说考公务员,暗里是告诉我该结婚了。他们给我物色了一个对象,我跟你说过,记得吗?”新春越说越混乱,干脆只承诺自己会去见他。
“一言为定。”短暂的安静后,某人中断了联络。
就这样,新春稀里糊涂就挂断了电话。一松手,手机啪嗒地掉落在地。那清脆而短促的响声在屋子里乱窜,大抵是因为无甚供它回响的东西,眨眼后它又消停了。
屋里静悄悄的,新春——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一切。
揍人手札之九
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想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又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田地?我从未对不起谁啊!
恰恰相反,依着我假正经的本性,我是时时谨言慎行,处处报之以德的,哪怕人家欺侮我,我不过是说你这样做是错误的,我感到很愤怒,如是而已。
我从不真的依仗武力解决问题,毕竟武力永远是产生和激发问题的罪魁。我居然意图通过谴责他们以达到令他们良心难安的效果,这在我的少年时代是极为罕见的。
这得归因为老黄历,它不准我动武。
打从我收敛了毛躁的脾性,我尽管认为世间趣事尽失,但我却也自得其乐,好像再无任何纷纷扰扰、熙熙攘攘打搅得了我。这正是我高考后,乃至大学头一年的真实状态。
那时候的我是彻头彻尾的好好学生,从未迟到,不曾旷课,终日便是读圣贤之书,要不哪里能坚持写日记的习惯呢。
至少我的日记是有这样的记载。
渐渐的,我开始不舍昼夜地玩网络游戏,棋牌、枪战、竞技、塔防等等;我学会抽烟和喝酒,成天泡在网吧里,蓬头垢面,简直不像个人样。我是那么那么的沉迷,直到我为此放弃了日记和读圣贤书。
我禁不住猜想失去记忆的那天,我脚踩风火轮在校园里狂飙是不是因为我一门心思在向网吧赶,与此同时有人蠢蠢欲动埋伏我?抑或是我深陷迷境,误以为自己是游戏里不死的神鸟,故而一时不慎招致的恶果?那道长坡前头是通往网吧的分叉路。
想来该是第一个猜测更合乎逻辑。我准是那样失去的记忆。
我之所以有此揣测,得从我的日记说起。据记载,我分明应是温文尔雅的人,发乎情,止乎礼,宽以待人,从不逾矩,很有不食人间烟火之君子味道。
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有时我必须学会伪装自己,伪装到连日记里全是矫情造作的记载,这样才能使人信服我超然拔群的高尚道德。
然而,当我跛着脚重回宿舍,我执笔写的第一句话竟是:操他妈的!很快又发生了我使撩阴腿踢王小波卵蛋的事件。这就不得不令我生疑:我到底是一回事啊?
这显然已经不是我揭开了虚伪面具的程度了,而是撕掉了脸皮,裸露着淋漓的血肉啊!
日记里,我似乎满腹牢骚,要么愁云惨雾,要么愤世嫉俗,林林总总的尽是露骨的脏话和刻骨的愤怒。比如罗翔和王小波,我就很恼他们。特别是罗翔,他明明晓得我有伟大的力量,但他仍跟随了尼古拉斯,反讽我一无所有。我待他不薄啊,我替他揍过野狗呢。
当然咯,我也替王小波揍过罗翔。
我岂能容他们反了天?
最是恨人的当属尼古拉斯,他好像无所不在。特别是当他口说为我出头,却一步步向我逼近时,我早已满腹火气积压在心头。他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敢说为我出头?
我操她妈的,我早晚得往死里揍他!我想。
揍人手札之十
今天,医生终于宣告,我已经痊愈了。
满室的实习生们比我振奋得多。难不成他们攻克了什么疑症?
为了彰显医生的仁心和疗效,医生故意问:“你叫什么?”
“您觉得我该叫什么?”我显然学乖了。
“你记不记得,你好像姓杨?”医生在引导我。
“没错没错,”我兴奋地说,“我是杨过啊!”
医生的表情略有遗憾,但他觉得虽不中,亦不远矣,这种小瑕疵不能毁掉了他的声誉。于是,他决定我以杨过的身份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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