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宫里灯火通明，一路兵士出了宫门直往东街去，正值宵禁，街上早已没了人，听到外面整齐的脚步和衣甲互撞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出头来看，纷纷摇头，不知是哪家又要倒霉了。
祝清嘉梳洗完正要熄灯睡觉时，门外一阵声音嘈杂，她披了件衣服刚打开门，就被两人拉拽了出来，看这身甲衣，是宫里的护卫队，心下不妙，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就是祝清嘉。”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还不待她回答，就被捆上了手，推搡着向前走，被捆的不止她一人，还有祝秀才和三夫人，全家团圆，其他姨娘站在旁边一声不敢吭，祝清嘉也不敢吭声，她知道这件事会被戳穿，却没想到这么快，怕是年纪轻轻保不住命了，只可惜她母亲，摊上这么个相公也就算了，还摊上这么个女儿，想想自己更倒霉，摊上这么个皇家亲戚，不然谁家吵架，跑来亲戚家抓人的。
“嘉儿，怎么回事？”
问这话的是祝秀才，若是三夫人做错了事，断不会连累到祝清嘉，他也不是傻子，公主天天往祝家跑，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现下被逮，更是证实了这个猜想，只是他实在想不到，两个女陔子会做错什么事情，让皇帝连夜抓人，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 我，我不知道。”在没有真的被戳穿之前，祝清嘉不敢说实话，只希望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心里早就怕的不成样了。
一路上，任由祝秀才怎么问，祝清嘉都不松口，直到见到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沈贵妃和清灵，才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三夫人一路上未曾开过口，见着皇帝也只是拉着祝清嘉跪下请安，若不是声音颤抖着，祝清嘉都觉得母亲真是一点都不怕。
见着齐刷刷跪在地上的三人，皇帝哼了一声，看向祝秀才。
“祝大人养的好女儿，怂恿包庇公主出宫与男子私会，朕竟不知一向老实的祝大人竟有如此能耐，是朕小看你了。”
听到这话，祝清嘉不可置信的看向清灵，想从她的眼神里得到一个解释，但是被她躲开了，想是哭了好久，眼睛都肿了，而祝秀才听到这话差点没尿了裤子，咚咚咚朝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拼命求饶。
“陛下明察，小女一直乖勉，从不曾认识什么男子，更不敢怂恿公主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你还知道是大逆不道之事，你可有问过你的好女儿，她有没有做过此事！”
感受到齐刷刷的眼神，祝清嘉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还是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清灵，她依旧在逃避着，祝清嘉知道在劫难逃，但还是辩解着。
“小女不敢欺瞒，小女确实与公主殿下见过一个男子，但我不认识那个人，更不知那人与公主如何相识的，公主殿下可以为小女作证，小女并没有怂恿公主。”
越说眼泪越止不住，祝清嘉第一次感受到接近死亡的那种慌张，而清灵，还是一声不吭。
“你告诉朕，那男子是谁？”
“小女不知。”
“不知，公主袒护那人，你也袒护那人，你可知欺君要满门抄斩！”
三夫人跪爬到前面拼命磕头求情，祝秀才一个劲的拉拽祝清嘉让她说实话，祝清嘉也绝望至极，她对这个男子一无所知，更对她的妹妹一无所知，她只能控制自己少哭一点，可是那句满门抄斩在她的脑子里转圈，她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小女句句属实，小女只是陪同公主到西街巷口，我在门外等侯，从未与这男子打过交道。”
“陛下，请您看在我爹的份上，饶过我的女儿，我这个做母亲的愿为她担一切罪责，陛下。”
“若不是看在沈国公的面上，你们连见朕的机会都没有，来人，将三人打入天牢，把公主和贵妃关进宫中反省。”
被拉拽起来时，祝清嘉挣扎着跑向清灵，不敢相信的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你为什么...”
清灵只是埋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地上砸，好像这样能减轻一点自己的罪过。
这世上的不公大多分工明确，家世不公，身份不公，选择不公，他们明晃晃的挂在那，告诉你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比如她当初没法拒绝公主去见那个男子，比如她没法在公主闭口不言时让人相信她，比如她要死了，而公主只需要反省。
祝清嘉只见过话本中的牢房，稻草铺地，月光做被，满地脏湿无从下脚，还有吱吱吱的活物像是在迎接她的到来一般乱窜，吓得她和母亲惊声尖叫，还有不满她们害怕声音的其他狱友。
“小点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都要死了，还睡不上个好觉。”
祝清嘉忙捂上嘴，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看着同样哭的眼睛红肿的三夫人，跪了下来。
“母亲，是女儿不孝，让您受这个苦，女儿对不起您和爹爹。”咚咚磕了几个头，三夫人心疼的刚止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将祝清嘉拉起来，蹲坐在角落里，轻抚着祝清嘉的背。
“母亲不怪你，只怪世事不公，你受了委屈，母亲保不住你。”
母女俩这一晚第一次相拥而泣，哭到整个脑子都发懵，眼睛发黑，祝清嘉闭眼缓了好久，看着高处那唯一透光的窗，想起清灵一声不吭，委屈横生。
“母亲，你说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和你一样，害怕这件事情的后果她无法承担。”
“可是那是她亲爹，他不会拿她怎么样的，而我却要死了。”
三夫人没再搭话，只是用力的抱着祝清嘉，抖动的肩膀说明了她的情绪，身为臣民，就是用来给帝王家背错的，若是当初她能多留心一点就好了。
直到清晨，看不见几时，祝清嘉被叫起来单独拉走了，三夫人在后面哭叫着，祝清嘉也忍不住眼泪，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一夜苍老的母亲，心里满是愧疚，走到拐角正要出牢门就被一个黑巾蒙住了头，祝清嘉挣扎着，恐惧感越来越强烈，踉跄间被推上了一辆马车，不待祝清嘉摸索着坐下，那人就喝马起身，祝清嘉摔了个朝天，手被绑着也没法将头巾拿下来，更别说起身了，马车剧烈晃动着，一阵一阵的撞得祝清嘉脑袋生疼，整个人发懵。
不知道跑了多久，原本还能听得见些声音，此时鸦雀无声，祝清嘉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的听着动静，却被突然掀开了帘子，一把拽住脚就往外面拖，还没适应背部和头部摩擦拉拽的疼痛，就从马车上直直的摔下来，砸在坚硬的石板上，祝清嘉闷哼一声，胳膊一阵剧痛，短短的时间里，祝清嘉的汗冒到里衣都有些湿了，虽不是什么名门小姐，但是这种皮肉之苦却也是从未受过的，现在疼的有些喘不上气，又被人拽了起来，拿掉了头巾，还没带看清楚是什么地方，就被架着往里面走去，胳膊从剧烈疼痛到没有直觉，一路上撞得人也懵掉了，现下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祝清嘉觉得自己像个袋子，拎着就走，随意乱丢，她又一次被扔在了地板上，明明她可以好好站着，然后再跪下去的，手肘处传来湿漉漉的感觉，祝清嘉只微微扫了一眼，早已血红一片，坐在上方的人，看到祝清嘉便起了身，走到她面前，冷声道“祝清嘉，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承认是你怂恿公主私会男子，本宫自会想方设法护你们一家不丧命。”
祝清嘉抬起头，突然有些恍惚，这个人真的是自己之前那一口一个叫着自己嘉儿的亲姨妈吗？
“不是我，我从不认识什么男子，更没有怂恿公主做任何事。”
“你要知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们一家都必死无疑，尤其是我那蠢笨的姐姐，这辈子遇上你们这父女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原本看在你有我沈家一半血脉的份上，自小对你爱护有加，悉心照顾，却没想到你竟将你那下贱爹的阴招学了个干干净净，如今都敢将主意打到当今公主身上，你万死都不能赎罪。”
虽然祝清嘉早就知道她这个亲姨妈对她也只是表面友好，却也没想到她竟将自己看的如此低贱，左右也是个死，何必这么懦弱。
“既如此，贵妃娘娘还叫我来做什么，我在牢里安心等死便是，何苦出来跟你扯白话。”
沈贵妃呆楞住了，这话实在不像她认识的祝清嘉能说出来的，她认识的那个人胆小怕事，对谁都唯唯诺诺的，可这个，却干脆站起了身，和她对视，眼睛里蓄满了倔强。
“放肆！”巴掌应声而下，祝清嘉手被绑着，一时没找到重心，往旁边桌上直直撞了过去，胯骨处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原本犟着不肯掉下来的眼泪，随着这个疼痛也砸了下来，祝清嘉偏过头，再一次看向沈贵妃，眼泪从鼻尖拐弯流向了耳后。
“你可以问问你的好女儿，我的好妹妹做了什么，左右我也是将死之人，不怕得罪你，若是我含冤枉死，我一定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祝清嘉爱看话本，全得她这公主妹妹的功劳，上上下下搜罗了几十本话本给她，探案的，行侠仗义的，义薄云天的，一向都是她羡慕这些人可以快言快语，如今自己将死，学了话本里这几句词说出来，竟然觉得痛快了许多，尤其是沈贵妃的脸，刷的煞白的时候，祝清嘉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死了，也不亏了。
“你敢威胁本宫？”
“算不上威胁，只是贵妃娘娘不了解我，我自小倔强，虽活着没有能力反抗你们的栽赃，但是死了你们总管不得我，我会日日夜夜在你们左右，让你们烧香祈祷我原谅你们。”
沈贵妃极其信鬼神，不管做什么都要找人算一算，清灵刚出生的时候，沈贵妃去了当时盛名一时的寺庙替她求名，那人说她是天降神灵，可取灵意，但命格未全，仍有半魂游荡在外，容易邪祟侵身，所以取清字保命格，可清字灵字水火不容，需另找一木，可挡水也可挡火，于是祝清嘉改了名，那寺庙在她一岁时，被一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净，也不知是哪个命硬的进去了一趟。
见此威胁不了她，沈贵妃也软下了性子，商议道“我可以保你们一家不死，只要你乖乖照我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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