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阁到底是京都城有名的酒楼,上菜的速度也是极快,不多时,小二就已将酒菜上齐。
纳兰箬执起酒壶倒了一杯,轻抿了一小口,酒劲从舌尖窜入喉管,却是呛得她连声轻咳起来。
过去她受世俗影响,总认为女子饮酒十分不雅,所以从来都是滴酒不沾,如今尝来,确实辛辣,但是回味却是无穷,鼓足了勇气,她终于还是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不知过了多久,已然几杯酒下肚,本想小酌尝鲜即可,可没想到这东西越喝竟越觉甘甜,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此刻身上也渐渐感觉有些暖意。
端起着酒杯,纳兰箬将手盘靠在窗台上,举杯间,雪花落在她的杯中,慢慢化开不见,便只见她粲然一笑:“果然好酒。”
再一杯酒水下肚,正当回味,便听门外窸窸窣窣有些动静,还没等她开门查看,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破门而入。
只见来人冲进房内,背手紧关了房门,扑身上来用就用一只手掌堵住纳兰箬的嘴。
纳兰箬心中又惊又无奈,她还没打算叫呢,这捂嘴的速度倒也是太过令人猝不及防。
只见对方按着她的身子倚靠在窗门后,观察着街市上的动静,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松了一些。
“别动,不要出声。”纳兰箬这才听出是个男子的声音,浑厚纯净,温润有力,这样的距离,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沉木香。
见对方点了头,他宽大的手掌这才从纳兰箬唇上拿下,而他手上因常年习武而留下的手茧此刻亦清晰可见。
身上没了禁锢,纳兰箬这才能转头,欲要去看来人是谁。
只见男子一袭青色宽袍,外面罩了一件深黑色披风,他摘下宽大的帽檐,面上一块金色的面具遮挡,上面还刻了精细的腾蛇图案,看不清面目。
但是遮挡严密,她还是能注意到,这男子此刻左眼正滋滋泛着骇人的血光,这是异瞳?不对,这看上去似乎更像是生病发狂的模样。
男子似乎注意到纳兰箬打量的目光,将头垂下,颤抖着身体,像在隐忍克制着什么,而此刻,他猛然感受到腰上传来的痛楚,伸手按住。
纳兰箬见到一地血水,这才发现这男子受了伤,她伸手指了指男子腰上:“你受伤了,可带了伤药,我帮你包扎。”她研习医术多年,知晓一般习武之人身上都会带着金创一类的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正欲上前,可对方显然不愿领情,执剑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如果我要害你,刚刚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开口大喊了,你的伤如果不处理,一定会感染的。”纳兰箬虽有多年未执刀剑,可骨子里终究流的是武将的血,自然不会有畏惧之意。
不仅如此,她看得出这男人对她并没有敌意,并几杯酒入了肚,觉得头晕脑胀,胆子也越发大了些。
径直越过男子手上的剑,用力撕开他腰上的伤口,见对方不再抗拒,伸手端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将口中的酒喷洒在伤处。
见男人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她直接抢过,扯了塞子闻了闻:“嗯。味道没错,上好的金创。”说着,她抬手就将药倒在伤处。
男子吃痛地颤了一下身子,但是并没有出声,任由纳兰箬上药包扎。
“今天我心情还不错,所以遇到我算你幸运。”纳兰箬将自己身上撕下的衣角在他腰上缠了一圈,打了个结:“好了,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了吧。”
他穿着诡异,在这平和的京都城显得突兀至极,能不引起人群骚动进入她在的包间,定然身手不凡。
那男子闻言没有回答,只有左眼红光依旧剧烈跳动着,几乎要跳出眼眶,手捏成拳,只见他抬头看向纳兰箬光洁的脖颈,喉结滚动,下一刻,扑身上前,眼见就要一口咬下,却在下一刻突然停住动作。
纳兰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然忘了躲避,而就在以为对方要下口之时,他突然转了方向,一把抬起她的手臂扯开衣袖就啃咬下来。
纳兰箬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正在吸食她身上的血,而男子那左眼的红光也在她血液流失的过程中慢慢褪去。
察觉不对,她抬手一巴掌落在男子脸上,却忘了他脸上带着的面具,未伤对方分毫反而将自己的手打得生疼。
如此一来,纳兰箬是越发生气,冲着对方高声怒吼:“你疯了么!?我刚刚救了你!”
听到纳兰箬的声音,男子似乎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到纳兰箬手臂上的咬痕,眼中闪过惊诧和不可置信,下一刻连忙支起身子,颤巍着从窗户翻身离去。
纳兰箬正欲追赶,可手上的痛楚让她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去,上面还滋滋地向外淌血,此刻还是先处理自己的伤口比较重要,至于那个怪物,就只能当她瞎了眼,白起了善心。
离开瑞雪阁,只见那男子身手敏捷,几个飞身便悄然转入街市后巷,而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停靠等候,他快步上前,径直翻身上去。
隐隐喧闹中,车头马夫甩鞭落下,清脆一声鞭响,那马儿扬腿,拖车快步跑出,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身影。
“公子,你受伤了!”
“白零,今日之事,务必仔细善后,不得留下痕迹。”男子沉声吩咐着身侧之人,并未在意受伤之事。
“是。”
“另外,查查这个腰佩是何人家所用。”
白零应声接过男子递来的一个玉白色腰佩,上面精细刻了梧桐花枝,乍看平常,实际上色泽纯净,触手生温,即便不通饰物的他也能察觉这腰佩定非凡物,至少并非寻常人家能用得上。
看着此刻已然闭目不语的公子,他也不再追问,只低声催促车马快些。
热闹繁华的京都城一切如旧,似乎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有所变化,却不知此刻正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而纳兰箬被这黑衣男子平白搅合一番,自然也没了喝酒的兴致,离开瑞雪阁就径直回了宁国公府。
“天呐!我的大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小姐你要再晚些回来,老爷都要提我的脑袋去问话了!”
纳兰箬前脚刚踏进飞月轩后门,梦竹袭身扑来将她直接拖拽进房间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同梦兰一起忙手忙脚帮她换起衣裳。
“这是怎么了?”
梦竹是个急性子的她是知晓,可梦兰平日行事素来稳妥,是个稳重的性子,如今居然也是这般忙手忙脚,纳兰箬不免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誉王府那边派了人来,是来取小姐的八字贴的,又说未曾见过你,想见上一见,这不,老爷派了人来传唤,梦兰怕被发现小姐不在,称你吃坏了肚子正在出恭,那百合已经在飞月轩外等候快小半时辰了。”
“哦~来见我的,知道来的是何人么?”纳兰箬伸手选了一根梦兰递上来的珠钗,悠悠问道。
“奴婢们不知,只听说是王府中有分量的嬷嬷,老爷也轻易怠慢不得,小姐你一会见了可千万仔细,免得叫誉王府那边轻看了咱们。”
主仆三人嘴上有问有答地说着,两个小丫头动作更是一点不敢减慢,不多时就为她梳妆完毕。
细心的梦兰更是觉察到纳兰箬身上的酒气,去了熏香在她身边饶了几圈,这才算了事。
刚到前厅,里面传来一阵笑声,纳兰箬眉心微蹙,这看上去还聊的挺开心…
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纳兰箬这才走进,见到正座上的纳兰逸川和杜月华,她莲步上前,朝着他们屈膝侧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纳兰逸川见纳兰箬前来,从座上走下,领着她走到一个老妇人面前:“李嬷嬷,这便是我家箬儿。箬儿,快给李嬷嬷行礼。”
闻言,纳兰箬想起梦兰说的那句来人有分量,也不敢迟疑,冲那老妇人福了福身子:“见过李嬷嬷。”
侧目间,她注意到,这个李嬷嬷面容慈善,看上去约莫五十多的年纪,一身深红色襦裙,挽着高髻,钗饰轻点,没有繁复的装饰,看上去大方典雅,平易近人。
那嬷嬷见了纳兰箬,上下打量了片刻,一时间笑容更甚,点头满意说道:“好!极好!果然极好”
只听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听的杜月华也不禁笑道:“嬷嬷你这样夸她,一会这丫头可要得意忘形了。”虽然这么说着,可言语中的骄傲溢于言表。
而纳兰箬确也不愧是个深闺里精细出来的小姐,肤白如雪,明目皓齿,如山间幽兰,一袭湖蓝色冰丝留仙裙轻垂,披了一件白狐貂裘,衬得她恍如隔世谪仙。
轻挽的飞云髻上,只一根珠钗几许花钿装饰,眉眼弯弯,略带些将门女子的英气,但也不乏似水柔情,只简单装容就已然如此,可想她的容颜是何等绝色,也难怪李嬷嬷会如此感叹。
“宁国公您这女儿养的却是极好,眉眼间像极了当年老国公的英姿,想当年老太爷和老国公年相交数十年,一同为官,而后又一同征战沙场,为大显国江山稳固立下汉马功劳,为永结两姓之好,为这两个尚在腹中的孩子定了婚约,如今这么些年过去,马上就要尘埃落定,想来他们两位九泉得知,亦会欣喜。”
李嬷嬷是高贵妃生前的陪嫁侍女,高贵妃仙去以后,她就一直照顾着八岁的幼子,相比生母更加上心,所以在王府中的一直也是被人敬待。
几人坐下又寒暄热闹了许久,聊的纳兰箬隐隐有些开始犯瞌睡了,不知不觉中便已夜深,只见突然李嬷嬷站起了身。
“今日老身前来就是为了取八字贴,如今东西也拿了,人也见过了,时候不早了,老身这便赶紧回了,还要拿着两个新人的八字抓紧去挑个良辰吉日呢。”李嬷嬷笑着就欲要往外而去。
“我送送您。”纳兰逸川见人要走,连忙上前就要相送,两人一前一后引着便向外走去。
“箬儿,刚跪了那么些日子又让你出来面客,可是觉得累了,要不回去歇着吧。”杜月华见人走远,也不在拘着,心疼地看着纳兰箬。
纳兰箬伸手挽住杜月华的手臂,咧嘴一笑:“没事,娘,女儿不累。”
发觉纳兰箬突然一直看着自己,杜月华也有些不自然,疑惑问道:“箬儿你平时可不会这么撒娇,说吧,是有什么事要求娘?可是还忘不了那个景家的小子?”
杜月华心知自己这个女儿对景颢用情至深,怎么会跪了几日就转变如此大。
纳兰箬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连忙否定:“不,娘,女儿想通了,女儿一辈子都陪着娘和爹。”
杜月华闻言突然笑起来:“马上就要嫁人了,还一辈子陪我们呢,若是来日入了王府,你能好好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娘子,娘就烧高香了。”
在杜月华心中,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孩子家喜欢的针线女工她是一概不沾,跟纳兰延川学了几年拳脚功夫便每日爬树翻墙,皮得像个猴子,为此也没少受罚。
“如今真的要嫁人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杜月华说着说着,眼里突然泛起泪光,却也还是心中不舍自己娇养了十六年的宝贝疙瘩将要嫁人。
回飞月轩的路上,杜月华的话依然在她脑海盘旋,回想当年她出嫁,杜月华也曾同她说了一样的一席话,她确实也这样做了,可惜杜月华在她出嫁之后便染了时疫早早去了,不然也不会答应自己的女儿在夫家受那么多的委屈。
八字已经取走,下一步就是选吉时,下聘,婚事在即,纳兰箬知道,自己必须得有所准备了……
“箬箬!”
寂夜中,一声男子的呼唤将纳兰箬的思绪拉回,她抬头望向那个身影,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只这一眼,纳兰箬总觉得用了一生的力气去看,是景皓,大雪悄然落下,星星点点落在那人发间,眉梢,
少年依旧,可人心却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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