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庄村口有间小卖部,小卖部门前是条“十”字路。
此时天尚早,路上除了偶尔开过去一两辆小车,就是开着电三轮的庄稼人了。幸得国家前几年“村村通”公路的建设,下雨后,农民“下地”(去田地里干活)不用踩着泥泞的路了。
地里种上豆子后,夏忙就算告一段落。个别勤快地妇女会去田间地头看看豆子长势。如果豆芽发的稀,就还要趁着土地松软补种一些豆子,如果长得稠密,就要把稠密的拔掉,拔掉后的豆芽就成了一道农家饭桌上的美味小菜。
高胖子早上就吃了他老娘做的豆芽炒细粉(红薯粉条)。老娘眼神不好了,豆芽摘的不干净,他牙齿又稀,一根没有头的带着根的豆芽就正好卡在他齿缝里了。他骂骂咧咧的扣了半天没抠出来,便先作罢。
小卖部就是他爹留给他的财产之一。还是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六部木板可活动拼接的门。他爹走后,娘儿俩就靠着这个维持生计。本来还有三四亩地,他懒,怕种地,把地都租给了别人,一年别人给他千八百的,他图个乐呵轻松。
她老娘边干活会边骂他败家子。当然了宅子后面还有七八分地,是“独眼”老娘非要种着的。老人经历过两次饥荒,对粮食的依赖比对他儿子还重。
高胖子吃过早饭,就慢悠悠卸下小卖部两扇门准备营业了。
一手拿着大蒲扇和把手茶壶,放到门口的石桌上,转身又拿了台小收音机出来。照例他卷起那灰里透白胸前还有油污点的背心,给他大肚皮散散热,然后一屁股坐躺到石桌旁的摇椅上。调好收音机放一旁,一手拿起蒲扇摇起来,一手继续跟牙齿缝里菜“战斗”,就这,还不耽误他跟着收音机里的戏曲一起哼出声来。。
终于,经过舌头和手指的配合,那根豆芽根终于被他从齿缝抽了出来。他看都没看,就往旁边一甩。然后,拿起小茶壶抿了一口漱口,这当口,他眼角瞥见东边走来了个熟悉的身影。
小卖部旁边有一间理发店。它就是高妍母亲刘丽女士开的,服务了本村及周围村已三十多个年头。
理发店的招牌已经掉漆了,刘丽也没指望着它赚大钱,来她这的大都是上了年纪图便宜只洗剪吹的,刘丽也没想花钱换它。
店门口房檐下放了个长条凳,本来是店里人多时给等着的人休息的,后来村里人没事就喜欢在这歇个脚,遇到熟人唠会嗑的。渐渐倒成了“消息站”,刘丽还会准备好水,维持下人情(世故),是已,这么些年,她能稳住(留住)这些客户,不至于像别的农村妇女,农闲想赚点钱就干些手工活,或跟着自家男人上工地干小工的挣辛苦钱。
刘丽边从裤兜掏出钥匙,边跟高胖子打招呼,
“三哥吃过了嘛?看你这日子多滋润也”。
“呵呵呵,就那样,咋开门内早?”
“哦,有人说一会有急事要出门想绞个头(剪短),让我早点来!”
“谁也(是谁)?”
“高明。也不知道啥事内急老(着)出门!”
“哦!他啊,他就是花头鸡——惹事多。”说着,还呸了一口浓痰。
“我看你说话啊,就是胡同里跑马——直出直入!啥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行了,不跟你切(聊天)了,我先准备好东西去。”
“去吧去吧”,高胖子摆手,然后一个人摇着蒲扇又哼唱起来。
高胖子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不动声色的听人墙角。他也不想听,可话顺着风就飘到了他耳朵里。
后晌午,刘丽回家午睡了,几个无事的妇女头子,在高胖子那称了二块钱的瓜子,就坐到了她店门口的长条椅上切白(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刘丽身上。
“唉,人家能干也!,丈夫搁外面挣钱,她搁家里也挣着钱,”这声音是“眼镜”媳妇。
“是哩,不管跟人家比,能干,长里还排场。你看那整天穿哩多洋气,那头发烫哩,那身上还喷香水。。”这是大噶媳妇。
“不打扮好,谁来照顾她生意,你看那来剃头见天地都是“农会”(男人)”蚂蚁的女人也开了口。
大噶媳妇还偷偷看了眼高胖子,三人也不知又凑到一起说了啥,“哈哈”大笑起来。
有时农村妇女就是这样爱嚼舌根、搬弄是非。能干又会打扮的女人,她们又羡慕又酸,就非得把她往坏了说,往脏了说。沆瀣一气的站在“道德上”嘲笑她,好像这样才能找到聊的话题。特别可恶的事儿是,当着你面还笑嘻嘻的跟你这样好那样亲的。。。
“哎,人家占嫌(厉害),人家小孩也占嫌,二房嫁到城跟上,得劲里狠(舒服的很)!”大噶媳妇说道
“就是人家咋内好里命也!”
“哎,恁(你们)听说吗?(传)说她家高妍跟前面那个不怀孕是被大老板包养,流产太多次了,她丈夫嫌弃她才离婚里!”蚂蚁媳妇将“可靠的消息”讲出。
“真里嘛?你听谁说的?”
“俺小孩姑她老表就在那村子,一个庄里人说哩还能有假?”
看,这就变成真的了。。
“恁小孩姑她老表是谁也?”一个女声从后面传来,大噶媳妇正对着马路看到来人赶紧拉了下蚂蚁媳妇的衣角。给她使眼色!
蚂蚁媳妇回身看到来人,讪笑,“唉,没谁没谁。。”
刘丽气笑了!
“说也!恁小孩她姑的老表是谁?!说哩有鼻子有眼哩,不知道哩还以为是真哩里!”
高胖子瞥了“热闹”的那边,继续闭眼假寐。
要不说背后别说人,这被逮到真尴尬死!
“眼镜”媳妇和大噶媳妇赶紧打圆场。
“哎,她嫂子你白(别)生气,这不都是人家传哩嘛!”
“人家传哩?人家不知道,恁(你们)也不知道嘛,俺闺女清清白白哩,恁还搁这个造谣呢!,内些年(这么多年)没怀孕,是俺闺女的问题嘛?”刘丽太气了,那么久的谣言这几个女人还拿出来说。
她盯着蚂蚁媳妇,“你那啥亲戚不是待那个庄嘛?你问清楚到底咋回事!以后再叫我听见谁人胡说,我嘴给她撕叉!”
“噫西,知道了,以后不叫人家乱传了。”虽然刘丽说话“难听”,但三人知道自己无理,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跑了。
早有附近的人听到刘丽这边的声响,早早“看热闹”来了。见没打起来,三三两两的都哄闹着回去了,至于她们又在背后说什么?无非是有人为刘丽给女儿正名叫好的,有人再把谣言添油加醋再混说一通的!别人的嘴,你又不能给他们封上!
“你没事吧?走,上俺家待会儿!”跟刘丽交好的周荣芝过来推着刘丽去自己家。
她听到婆婆说刘丽跟别人吵架呢,就赶紧过来了,怕动手了刘丽一个人吃亏。
人一散,周围清静了,只剩高胖子手打着节拍跟着那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
“争夺名利几十载,一阵清烟化灰尘啊~”
这边刘丽随周荣芝到了她家。周给她倒了杯水。劝她,
“别气了,那群老梆子天天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哩,跟她们生气不值当的!”
刘丽接过水,还是生气:“咋能不气?!平时说我就算了,连俺闺女也说!不知道从哪听哩谣言还传,我气哩真想扇她们几个耳刮子,咬她们几口我都不解恨!”手中水杯里的水好像感受了她的气愤而喷溅出来。她看了眼怕失手打碎杯子就把杯子放到旁边桌子上。
“气咋弄呢,现在不兴打架,不然我也帮你扇她们!”她们之所以那么交好,除了是同学嫁给了同村的人,也是因为她们能“不辨黑白”的站在对方的一边!
“不过我看你今个生气的样子她们也怕了,估计以后不会乱说了。”刘丽这些年温婉了不少,今天撒泼的样子着实让周荣芝惊讶。
“我看她们还敢?再叫我碰到,(哪怕)打进派出所我也非得叫她们打明白(不能乱说话)!”
本来刘丽最近挺舒心地。儿子结婚正混了,找他姐夫借钱买了个大卡车拉货,儿媳妇也懂事不闹她。闺女从那户“泥坑”出来,眼看着女婿一家对她女儿也好,还顺顺当有了孕。丈夫跟着同村的人一起去“焊船”,一年工资比一年高。他们也没什么操心的了,趁年轻多挣点钱,以后给孩子带带孙子,不花他们的钱,能自给自足。孩子再大一点,他们也能出去,玩玩看看……
偏偏就有人眼热!见不得人过好,见天的给人上眼药!你说气不气?!
周荣芝过来拍拍她的手,“好啦,不气了啊!?真有那天别忘了喊我帮忙,白忘了我当年可是“练”过的。”
周荣芝。你看她名字文秀端庄,小时候却是个打架王,跟男孩子打架都没输过。刘丽被她打岔,想起她小时候的事笑了。
“管,到时候咱还一起毁(揍)她”!
她们革命般的友谊当初就是打架结下的。
说说话,刘丽也气顺了,看了下时间,便起身告辞。
“你忙吧,我去开门(开店)去!”
“好,不耽误你挣钱了,去吧!
她送她出了房后的路上,最后叮嘱,“可啥都别想了昂,人家就是羡慕你,嫉妒你。”
刘丽点头,“回吧!”
周荣芝眼看着她走到店门口,看她还没回,又冲她摆摆手。她笑了,转身回家。
她也羡慕刘丽啊!儿女双全,丈夫老实能干,自己还会门手艺。
想想自己,丈夫出去不正混,明明跟高大川一起工作,人家一年给媳妇邮十来万,他一年到头不剩钱!儿子也笨得厉害,本来看中妍妍那小妮子当儿媳妇的,终究是她多想了。哪儿配的上?眼不见,心不烦,也把儿子打发到他爸那儿去了,正好看着他爸!只不过家里呢里里外外都是她自己,明明跟刘丽一般年纪,看起来却像比她大了好几岁!不想了!都是命啊!~
她摇摇头,家里拿回来的手工活还没做完,做完了,今天就能挣个三十块钱哩!
可别小看这三十块钱,这还是她手快,拿的“活”多,那年纪大的,一天只能挣个十几块,她们还不愿意闲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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