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大宗王朝。
端国国母南瑚因难产奄奄一息。
……
没有任何的痛苦,南瑚感觉身子很暖很轻,仿佛漂浮在一个云霓缭绕的幻境,一枚明月皎洁如莹玉。
她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腹中是国君和她盼了三年的嫡子,她即将为人母,幸福满溢。
“来啊……”忽听一女子空灵般的唤声缥缈传来,霓虹慢慢散开,眼前却是万里晴空,一片草木葱翠、山花点簇的无际田野。
一娇柔女子笑盈盈地向南瑚走来,但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女子柔皙的玉手牵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里呢?
女子笑吟吟地:“找母亲啊,她在等你。”
母亲?她还在?南瑚心头一酸,她好想母亲,在哪里?
女子指着前方,南瑚望去,便见田野上矗立着一座熟悉的雕栏玉砌的宫殿,殿旁一棵碧绿的枫树下,正站着一位锦衣贵妇。
真的是母亲?南瑚顿时泪如雨下,她正要奔向母亲,却见那贵妇冷冷转身回到宫殿,殿门紧紧闭起。
母亲为什么不理她?南瑚想要追过去,忽听身后传来婴儿的哭声,她本能地松开女子的手想去寻婴儿,却触怒了女子。
女子忽地站住,刚才还娇柔的身躯立即变得僵直诡异,“咯咯……”女子低着头,喉间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似呜咽,又似哀哭,双肩微微地颤抖着。
女子慢慢转过身,那脸……竟是死去的子昭!她浑身焦黑血污,面目扭曲,阴恻恻地盯着她怪笑,笑着笑着竟变成了凄惨刺耳的哀嚎声……
刹那间,阴风骤起,席卷起眼前的一切,田野、花草变成了黑沙,宫殿被卷得支离破碎,碧绿的枫树幻化成大片血色。
映着子昭恐怖的血脸汩汩流淌着蔓延至南瑚的双足、裙裾,南瑚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她惊恐地瑟缩着后退想要逃离,一转身却撞上一男子,那男子高大魁伟,正持剑挡于身前,好熟悉的脸。
南瑚定神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竟是的国君雍门及!一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南瑚,没有一丝温度。
突然,男子握着剑指向南瑚的肚腹,冷冷地抬起,刹那间,刀刺光闪,劈向她的肚腹,呲地一声——
南瑚猛地惊醒。
静寂、灰暗,眼前是模糊的一切,肚腹弥散着刀劈的疼痛,模糊的余光里一个妇人抹着眼泪从她身边抱起襁褓,转身递给了另一个人。
婴儿哭声渐远,只有意识的最后那一幕格外清晰,便是雍门及举剑劈向她肚腹的一刹。
这时,一个双眼红肿、惊愕地张着嘴巴、哆嗦着双手的妇人映入眼帘,模糊的视线、晕眩的意识胡乱聚焦着,这是傅母南的脸?
“小……小君……”傅母南惊愕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她难以置信,只剩最后一口气,只等最后一口气咽下,只待召告天下诸邦“薨逝”的小君竟然醒了过来?
还未等她彻底回神,突然,南瑚猛地抓住傅母南的手腕,竭力撑着脖颈。
她的手因为虚弱而抖得十分厉害,一双血红的眼睛瞪视着傅母南,吃力地嘶哑道:“……国……国君……要……杀我?!”一颗豆大的泪珠随之滚落。
身子本来是麻木的,但这一动下身却传来一种撕裂之痛,随之有一股火辣辣的温热流出,但似乎都比不过刚才那一剑劈腹之痛,显然南瑚并未完全清醒,仍然沉浸在刚才过于恐怖的梦里。
傅母南仍然惊的一时无法回神,只是极力地梭巡着眼前的人,眼里的泪水打着转,昏厥了好几天的南瑚,本应虚弱至极,却如此竭力地撑着。
那惨白的脸上,含着泪的血红双眼格外骇人。这是傅母南将南瑚自小抚育长大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脸上尽满了恐惧和愤恨。
傅母南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是她的主子真的活过来了,不由大惊:“小……小君!没……没有……”傅母南流着泪嗫嚅着艰涩道:“国君没有要杀小君……国君……只是以……国嗣为重……”
国……翤……,南瑚怔怔,烧得旺旺的炭火在耳边噼啪作响,漆黑的夜色衬得殿内烛火越发明亮,梦境渐渐模糊,意识渐渐清晰。
她手一松,无力地跌回榻间,缓缓扫视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真实的一切,所有的记忆碎片迅速回拢……
几天前,身为国母的她临盆即产,举国瞩目。就在产时,女医已确认这一胎为男胎,这个孩子不仅是她和国君雍门及企盼已久的嫡出,更是端国的第一个嫡长子,万分尊贵。
生产之痛,痛入骨髓,生不如死,初产妇的她从未经受过,就在她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隔着屏风,透过开合的殿门,她看到了殿外雍门及焦急徘徊的身影,焦怒的声音一声声传来。
“寡人只听到夫人在里面受罪,到是你们还好还好,夫人怎么会疼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等等等,还要等多久?夫人能不能撑得住?”
“夫人已经疼得这样厉害,还要多厉害?寡人从未见她疼成这样,你们的本事呢!”
……
便是这些字字心疼,句句忧心的温暖与安宁,让她坚忍着撑过一次又一次的煎熬与疼痛,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却没想到突发难产,痛入骨髓变成了噬骨蚀心,也不知濒死多少回又被唤醒过多少回,她用尽了全部的坚忍,终是抵不过疼痛一次又次侵蚀掉她脑海中的一切。
她已力竭,最后,在意识只有片刻清醒的时候,觉得或许真的撑得不下去了,最终她微声地做出了一个抉择:“傅母,如果不好,你要……保子……”
那一刻,她自有万般的不舍,她舍不得疼爱她、她深爱的夫君,舍不得她久盼、至亲的骨肉,舍不得这人世间还未体会过的天伦之乐。
她自万般的痛苦,她痛苦才刚刚圆满,就要与爱人、爱子即将彼此失去。
只是还好,她终有一丝欣慰,欣慰能为他生下嫡长子,国母之责已尽,恩爱之果已结,也无全是遗憾……
最后那一刻,她多想靠在他宽大温暖的怀里,便不会那么疼,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最后还要交待他不要伤心,好好把他们的孩子养大,然后在他怀里踏实地离开,便足矣。
可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似乎手指还能微动,她希望傅母南能看到并明白她的心愿,帮她叫一下夫君。
可是突然,一阵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就想了响起来,接着便是一片死寂,片刻,女医艰涩哀哀的哽咽声传来:
“小君母子俱危,再无他法保全,只能暂保一人,国君君命……剖腹取子……”
她似乎用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点气息听到了这句话,而且听得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切,真切的又似乎是听错了……
再接着,便是冰冷刺耳、令人失魂丧魄的刀刃撞击声响起——
她在大恸中生产而下,在听到“公子平安”后的一阵欢呼声后,终是放下了最后的支撑,放任自己坠入无际的深渊……
南瑚蓦地阖上眼,寒匕穿心,剜心的痛!翻搅着曾经的恩爱种种,最后混乱模糊成一片,却唯一闪过一个情景。
洞房花烛明,她依偎在他宽大温暖的怀里,柔声道:“小童只愿此生与国君一生相守,不,子南瑚此生只愿与夫君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好,寡人答应夫人,从此与夫人一生相守,不离不弃!”他的声音沉郁而温柔……
心痛心空了……
原以为这世间失去至亲才是最痛的,在她垂髫之年失去了母亲,那是她唯一一次痛哭。
原来除却世间的生离死别之痛,真的有锥心抽肠的情爱之痛,这话母亲曾对她说过,傅母南也曾对她说过,只是她从来不信。
为什么要让她醒过来?为什么不让她死去,什么抽肠苦楚、怨和恨都一了百了?南瑚紧抿着嘴唇、赢弱的双肩强制压抑着颤抖,可微颤的长睫下早已泪流成河。
一向沉稳的傅母南因为太过激动有些手足无措,踉跄地跑出去片刻又跑了回来,忙取了巾帕为她拭着流淌不止的泪。
喜极而泣地絮叨着:“醒过来就好了,会好的,都会好的,天神先祖护佑,公子有母亲了,有母亲了,小君不要哭啊,月子里不能哭的……快来人!”
一侍女快步进内:“傅母,宫人都到齐了,已候……”当她看到榻上人明显起伏的胸脯时,惊得张着嘴巴刚要说话。
傅母南急忙吩咐道:“快让寺人去请女医,就说小君醒过来了,再让人熬上清汤和素羹备着,快……”她本想说快禀报国君,但转念一想又住了口。
只催促先去请女医和备餐食,说她会亲自禀报国君,并交待所有宫人一概候命,没有通传先不得进内,侍女这才蒙乱地点点头急忙跑了出去。
“好几天没进食,还不能立马吃东西。”傅母边说着边忙取了一匙清水送到南瑚嘴边:“小君快先喝点水。”满面泪痕的南瑚却别过脸去,傅母南的手顿住。
昏黄的烛光映着她赢弱不堪的身躯,曾经倾国倾城的容颜此时只剩下一片被泪水浸渍的灰败和悲怆,又何尝不是呢?
因为她曾经有着令所有女子都羡慕嫉妒的一切。
她容貌倾城,是熹国熹达候唯一的嫡长女,当今大宗王朝老王后是其姑母,大王是其兄长,身份高贵。
她的夫君是中原最年轻英武的端国国君雍门及,人称雍门候,大宗王朝的王室嫡系子孙,又承袭先君卿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是端国国母,身份尊贵。
一个王亲,一个贵胄,两人的结合可谓是最强大的政治联姻。虽说是政治联姻,但两人成亲之后却和如琴瑟,鹣鲽情深,羡煞众人。
嫡长子降世,更将是无上荣光。
然而,却因为这一次的生死之刻,一道“剖腹取子”的君令,毫无征兆地将这所有的光鲜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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