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母南无限怜惜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可人儿,只有心痛,只是她那一双被岁月沉淀的老眼早已看惯了宫廷世事,怜惜、心痛过后很快冷静下来。
她是南瑚的心腹,除了主仆之系,哺育之情外,还有辅护之责。
她以为毕竟南瑚还年轻,经历的事少,她要在南瑚困于怨恨的混沌时尽力劝转,只因南瑚母子身系母国,即便她是国母,但世族之身从来由不得自己。
于是她擦去眼泪,温声道:“小君,您不知道,当时女医说您已经无力回天,国君伤心的不行,一直日夜守着您几乎寸步不离,亲自为您擦洗、更衣,都已经罢朝了好几天了。”
“今天是被朝臣们逼得没法子才去了北宫,才刚走一会儿您就醒了。国君等下知道了,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听说,这几天朝臣们为了前方战事,怕您君父知道小君难产而……”
“两国就此没了姻亲,怕熹候因此封锁所熹国战道,阻断战事,所以求国君密不发丧,国君十分气怒当即驳回了朝臣的诉求,还下令要因丧休战,听说这次扩疆之战,很可能因丧前功尽弃。”
因丧休战是只有诸候国君薨逝才有的最高规制,显然这对于一国国母来是说少有的死后哀荣。
至于姻亲,即使她死了,但嫡长子已经降生,两国已然是血脉相连,君臣何必如此苦情费周章。
不过是担心这孩子太小,养不养得大还不好说,说到底是她的价值更大些罢了,南瑚心中嗤地冷笑,只是仍微闭着双眼,但已不再流泪。
傅母南接着说:“政事奴婢不懂,但国君对小君真的好的,不舍的。国君知道百年神草有起死回生之效,明知道于事无补,但仍是想尽了法子。”
“还通令国中上下内外悬赏,终于不惜重金得了一株,当时您已经咽不下任何汤水,但是国君还是坚持每天喂您,也不管您能不能喝进去。”
“您昏迷了这些天,最终能醒来,兴许就是国君坚持喂您神草的功劳,国君……”
“那孩子呢?”南瑚干枯的嘴唇微微开启沙哑着问,打断了傅母南的话,她缓缓睁开眼睛,曾经清澈的双眸变得空冷,飘忽地望着一处,这些枉然的话她不想听。
傅母南先是一愣,但还是一喜:“公子很好,真的很好,奴婢这就去把公子抱来。”
“别……”话还未说完,下身传来的一阵裂痛让南瑚瞬间皱起眉头。
傅母南连忙心疼地:“小君很疼是吧?没事的没事的,忍一下,女医马上就来了。”又忙取了半碗温热的水。
仍有对产痛恐惧的余悸,随着一层冷汗也细密渗出。只是这一疼,她自知身上怕是留了伤口,这在产前女医说过生产艰难可能会导致撕裂,想到此,南瑚觉得更痛了。
傅母南趁时给南瑚喂了水,又唤着:“来人。”
一小宫女立即进内,她看向南瑚,惊喜的面上两只眼睛泛红含着泪,声音微颤地应道:“奴婢在。”
傅母南:“快让人去看看女医怎么还没到。”
小宫女回道:“回傅母的话,奴婢问了,说是昨儿个起女医已经和医师们都被关进了西台地牢,西台往这里行马车的话往返也要半个多时辰,奴婢又差人去了医署,想着新替补的女医和医师是否已经到任,应该一会儿就能有回话了。”
南瑚听着不对,忍着疼虚弱地问道:“地牢?怎么回事?”
傅母南叹了口气恻然道:“当时小君难产,国君下了君令医师们务必要保全小君母子,若失一个,葬一代,失母子,就葬三代,但最后只保全了公子,所以……”
“所以,只等我咽了气……让他们陪葬?”南瑚微微用力道,她是世族,如何不明白这等规制。
傅母南默然点头。
旋即南瑚又是猛然一惊,她本是濒死之人,还有那孩子的出生犯了大忌……南瑚两眼急忙梭巡着,最后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宫女,她的寝殿一向不许外人随便进出,难道?南瑚越想越惊。
“月儿呢?章甲呢?内殿的人呢?”月儿和章甲都是南瑚贴身的宫女和寺人,也是心腹,常随左右,但这一会儿一直都没有见到人影,只有两个陌生的宫女。
这一问不要紧,小宫女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却又赶紧捂住嘴,怯怯地看向傅母南。
南瑚顺着小宫女的视线看向傅母南,傅母南正嗔怒地对小宫女:“快下去!”而她自己也已是泪流满面。
小宫女急惶惶地退了出去。
“小君,等您身子好后,奴婢再细说与您……”
不用再说南瑚也明白了,为守住这个孩子逆产而生的民间禁忌,母国专为她大婚精挑细选的百余名陪嫁宫人的性命……已经没了,也是在等她咽了最后一口气一并陪葬,她惊惧地身子有些发起颤来,喃喃着:“一百多条人命……”
傅母南正要再劝,突然,殿门外有侍女禀报:“奴婢有禀,公子喂完奶了,在此候着。”侍女清亮的声音透着欣喜。
傅母南很怕南瑚情绪过激身子撑不住,正不知该如何缓解,此时一听公子来了,以为正当时,便立即起身快步去了殿门口。
虚弱的南瑚还没来及得阻止,傅母南已从殿外抱着婴儿,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南瑚不想见这个孩子,自从那一天她生下这个孩子起,自从她醒来想起这个孩子,自从傅母南提到这个孩子时,她除了排斥、抵触,甚至还有嫌恶。
更甚至不希望会有这样一个儿子,因为这是一个大不祥孩子……可是当傅母南将小小的襁褓放在她身边时,她复杂的心绪忽然有了变化。
婴儿包裹的严实,内室温热,傅母南边为婴儿松解襁褓边带着哭过后微重的鼻音絮叨着:“公子吃饱了,正睡着呢,小君快看看,公子长得可好了,壮实得很。”
“别看还这么小,但眉眼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和国君一样呢。”边说边小心地觑着南瑚,并不无感慨地叹着:“奴婢总也不信小君就要……”
“所以就求了国君,时不时把公子放在您身边,母子连心,或许小君就不舍得走了,没想到小君真的醒过来了……”傅母南又是哭又是笑地流下泪来。
南瑚并没有听傅母南说什么,她只是直直盯着眼前这个熟睡的婴儿,他那样小,那样粉嫩,褶皱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裹在洁白小巧的中衣里,像个小幼崽。
两只小手轻轻地攥着,如玉一样晶润,松泛地举在两耳边,小嘴儿咕哝着发出微微嘤咛声,真真是把心都酥化了。
终究是母子血缘,一时间南瑚所有的复杂心绪变得恍惚起来,苍白虚弱但年轻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初为人母的温柔慈爱——
眼前这个小肉团就是她苦苦盼念了三年的孩子,在她身体里一点一点孕育而成、悉心呵护的骨肉……她鼻子一酸,不自禁地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想要伸到婴儿的小拳头儿里。
快要碰触到小拳头儿的那一刻,许是婴儿感知,许是细微的动作的惊动,婴儿小小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小手儿也微微张了张。
傅母南欣喜是看着这一切,南瑚醒来,她万分惊喜之余最为担心的,是经此生死大变的南瑚对弃过她的国君和这个不祥孩子的事实该如何面对和接受。
这两个人,夫与子本是一个女人最大的依靠,可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
她生怕南瑚会因此变故做出或说出无法挽回的事或话,所以她才没有立即禀报国君、立即合宫报喜,只想先尽全力安抚住南瑚。
刚才劝慰体谅国君的话说了,虽然南瑚毫无反应,但至少她是平静的。
现在面对着这个孩子,果然还是母子天性,南瑚应该是喜欢这孩子的,没有芥蒂的,以为终于能放下心了,于是这才派人去向国君报喜。
然而,在她吩咐完折回殿来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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