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婴儿的小手儿一张一合之间,南瑚将手指刚要就势让小手握住,却忽地微微一痛。
她的手指已现出一条细细血痕,随即冒出了丝微血珠,是婴儿尖细的指甲划破了她的手指。
南瑚的手倏地一颤,她看着那殷红的血珠,方才的恍惚瞬间变得清明。
像是突然间触到了她最敏感的神经,她和这个孩子第一次相见竟然刚触则伤,见了血?这是个很不祥的预兆……
而同时,婴儿似乎是热了,身子又一扭动,自己蹬开了盖在身上的一层薄棉衾,露出光溜溜的腿脚,那本是白胖可爱如莲藕的婴儿腿脚。
可在南瑚的眼里却像是看到了十分可怖的东西——
令她无法不能想起,她当时因剖腹取子的怒恨而拼尽最后一口气力,终于生产而下时,婴儿却是血淋淋的双足先出的逆生!
民间传说,逆生之子是不详之子,即便存活,也定是忤逆不孝之子,在民间,多是扔掉或淹死,远离亲族,以免祸事。
又像是一场大梦初醒……这个苦苦盼来的孩子到底都给她带来了什么?
因为盼他,熬心苦等!
因为怀他,身子百般不适,寝食难安!
因为生他,差点难产而死!
因为有了他,毁了她和夫君的所有!
因为他的降生,母国上百条无辜的性命即死!
而将来,这个逆子,到底会对她怎样?
孽!从此,这个魔障便植根在了南瑚的心底,几乎缠绕了她的大半生……
而此时,她只想将这个孩子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她不想再看到他,这不是她的孩子,不是!
只刹那间,刚才那慈母的温柔已荡然无存,看到这个孩子就像看到一个厌恶至极的什么东西一样:“出……出去……”她虚弱却艰难极力地推出襁褓。
傅母南大惊:“小君!”
婴儿又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傅母南赶紧抱起婴儿哄起来,而南瑚也因为情绪过激,下身再一次传来疼痛和股股温热,这一下,整个人看起来更弱了。
傅母南慌了起来,正要喊人,就听外面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侍女引着一个助产女医跑了进来。
殿外齐刷刷地跪了几个新任的医师,各自打开药箱,又来回翻看着南瑚的生产医案,时刻准备助产女医的脉相诊断下药熬药。
确实难以置信,当时产后已断定回天乏术,但如今脉相的确已经平稳,而南瑚还因此产时下身撕裂,国君心痛的不行。
但好在令女医务必如常人一样缝合止血、敷药,说即使去了也要好好的去,所以伤口才没有恶化,如此种种,南瑚终究是命大,竟生生挺了过来。
医师们一边熬药,一边给南瑚喂下最快速有效的急用药散,又喂了神草汤和一些清羹,很快,南瑚的面色有了血色,人也似有了些力气。
待忙差不多时,傅母南正要上前再行劝解,忽听外面宫人隐隐地声声叩拜声和急速乱乱的脚步声,傅母南大惊:“小君,国君来了,您……”
南瑚却缓缓地闭上眼,沙哑道:“不见!”
傅母南一听慌了,立即急速劝道:“小君您要明白,只要您活着,就是端国国母,熹国嫡公主,端熹两国联姻。”
“于端国而言,您理应与国君同心,于母国而言,您身系着母国的大半安危,请小君暂时去除心结,与国君同心同德,于母国、于您和公子才是万安之策啊!”
南瑚仍不为所动,只眼角一滴泪急速滑落,冷冷地转过脸。
急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傅母南急得心口揪成一团,无奈之下再急道:“小君还不知道,昨夜公子差点儿遭人毒手,如果您……”话还未说完。
“夫人!”只听雍门及急切、微颤的声音响起。
南瑚猛地睁开双眼——
一句“公子遭人毒手”,让南瑚浑身一震。
一声“夫人”,让南瑚的心瞬间揪成一团。
脚步声忽地停下,余光里,傅母南深深地看了南瑚一眼,便引着众宫人悄悄退下。片刻,那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是那样熟悉的急切。
成亲三载,他常年侍王于百里之遥的洛阳王城,夫妻一向聚少离多。
曾经多少次,在他每每归来,急步踏入熹仪宫时,那是最令她欢喜无比的声音。
而此时,这声声脚步却如同巨石坠落无底深渊,空空入耳,重重撞击着胸腔,直令她浑身颤栗。
“夫人……”一声哽咽的轻唤,伴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覆入眼帘,南瑚却惶然一惊,吓得一哆嗦,雍门及刚刚伸出的手微微一颤。
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可根本没有力气,只能热胀着双眼、极力盛载着随时会涌出的眼泪。
一双冰冷潮湿的手躲在衾被下无力地慢慢紧攥着,极力掩藏着她空茫无处的心。
来不及回想她和他那情意深深的过往,唯有那生死时刻“剖腹取子”的君令格外清明,南瑚惊惧地看着雍门及。
仍然是那张眉目俊朗、贵气威严的脸,只是眼底的乌黑和泛青的胡茬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憔悴,那双幽深无底的眼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痛、愧疚和怜惜。
未及南瑚看得真切,雍门及已轻轻揽她入怀,似是生怕碰疼了哪里,但随即便是紧紧地拥住她,像失而复得了他最为珍爱的宝物一样。
沙哑微颤的声音有喟叹、有惊喜,他哽咽地低喃着:“夫人……你真的醒了……”却令南瑚满心抽痛。
他抱得太紧,许久都没有松开一分,似乎要将他所有的心痛、愧疚和怜惜要全部融进他的怀里、融进她的心。
可是离得这样近,心却那样远。
他宽大温暖的怀抱曾经是她最安稳幸福的所在,如今却只有令她惶惶的不安和涩涩的不适。
她想要挣扎,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耳边传来他低哑负疚的声音:“夫人会怨恨寡人吗?”
有一滴温热透过薄薄的中衣滴到她的肩背,南瑚怔忡。
“瑚儿可知,我是夫君,但寡人也是国君,国君只能是国君,可夫君却不能。”
“自从知道你要撒手离开,那个夫君便也跟着你一起去了,而寡人,只能等到百年以后再向夫人赔罪!”
肩背的温热一滴又一滴浸入她冰凉的肌肤,那情浓时的爱称,应是他深深的叹惋和深情的伤感。
本是真挚动情的话语,本是甘愿赴死的深情,怎耐如今已没有如初的美好。
什么赔罪,要如何赔罪?赔罪可会让她活过来?重新来过?他可知在她最后的时刻只有夫君和他们的孩子?
而他,只有他的邦国……他答应过她的,不离不弃,可他就那样弃了她。
终究,她嫁的是君,不是夫!
算了,明白了,心冷了,即便她从未见他流过眼泪,可他的愧疚已与她无关。
雍门及慢慢松开怀里静得可怕的人,四目相视,他满眼痛色,她满目凄惶。
他满眼的痛色里掠过从未见过的软弱,梭巡着她眼里的温度,可她那幽黑的双眸里只有斑驳的水光,让他的心更痛。
而她亦是满目的凄惶里浮起从未见过的迷茫,梭巡着他眼里——她的余生……
曾经夫君和孩子是她一生的期待和指望,如今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余生该要如何度过……颓然闭眸……
忽然,殿外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南瑚脑中电闪般浮现出嫁前君父的郑重嘱托:“我儿,为父许你的夫君就是这天下女子都想嫁的雍门御之子,如今的端国国君雍门及。”
“虽说从此你将贵为端国国母,尊荣至上,却也要时刻谨记你身系母国盛衰,望我儿早早诞育嫡子,安稳一切。”
“切忌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因一己之身置母国于不顾啊!”
心,痛与寒、怨与恨、生与死,又沉又重!
良久良久,终是喟叹一声……
她松开紧攥被褥的双手,无力地伏进雍门及的怀里,双手颤抖着慢慢环住雍门及宽阔的后背,却随即骤然死死攥紧他的衣襟。
殷红的眼底涌出再也止不住的泪水,终如决堤一般恸哭起来,哭得嘶声力竭……
只是,那曾经被夫君疼爱填满的内心在她悲凄欲绝的哭声里慢慢地空了……
从今以后,那心底,只余君权对她生死掌控的愤恨和恐惧,并伴随了她的大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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