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梦

又是一日清晨。

还没来得及与梦里那如花似玉的姑娘告别,后院的公鸡已不知鸣了几声了,陈明道霎时惊醒,千不愿万不肯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将散落在地上的几张染着些墨迹的泛黄的纸收拾起来压在枕头底下,将一根灰色的丝线缠上屋子中央悬着一段树枝上,心里骂了几句才病恹恹地穿起衣服来。

在他睡的屋里,一共悬了七根树枝,树枝上系有三百六十五或多一的红线,数量上恰与一年里过的日子相同。

而在最末的一根树枝上,若是陈明道今早没数错,那上面的红线该是有一百九十五根了。

这是在禹国这片土地上传了千年的习俗,孩童年满八岁后便每年多上一枝,枝上则每日系上一物,直到男子年及弱冠,女子则到二八之年。

如陈明道这般温饱有余,富盈不足的普通人家,自然便是一切从简,将树枝与麻线悬了便是。

而在条件好些的人家里则要讲究许多,或是用其造景,或是隐于房中某处摆设中,其所用之物也自然不会是树枝、树叶、麻线这类凡物。

传闻在禹国上虞京,曾见到有人以天灵软木枝干配以赤血红玉之丝做成了一把剑鞘,通体殷红,灵气逼人。

相传那东西初长九寸,每年增三寸,到今天算起来该是已二十七寸有余了。

“沙沙”

陈明道伸手一拨,悬了小半间屋子的枝叶便随之轻轻晃动,沙沙作响。

时已入秋,道是秋风萧瑟,木叶凋敝,于此瑟瑟之时,清水城中尽是一片秋黄之景,只独他们这客栈后院中的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万年长青”。

在陈明道眼中,后院里这棵古树真真是配得上他为其所取的“万年青”这个名字,无论是正长在树枝上的还是落下的树叶,皆是青碧一色,未见其有半点泛黄枯萎之象。

听人说在清水城建城之初,这棵“万年青”就已经扎根于此。

无论是出于对古树的敬重还是因其四季常青的神奇,当地住民说什么也不肯让别人动这古树分毫,传闻禹国太祖巡幸清水听闻此事后大手一挥,顺应民意下旨严令任何人不可动此神树分毫,一时倒也传为佳话。

万年,陈明道不知道这究竟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只知道如今统治着这片大地的禹王朝,也不过只建立了五百余年而已。

五百个春秋冬夏,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或许已是一段不短的日子,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或许便算不得什么,至少陈明道听闻过的千年王朝便不下五指之数。

清水城虽用了“清水”二字为名,但实际上却是块油水丰厚的地方,其乃是禹国的经贸重地,于内是水道交错之枢纽,于外则与越国接壤,是两国贸易往来的必经之地。

如此一来,陈明道自然能听到一些寻常百姓所不知道的事情。

“一天天都这么病殃殃的像什么样子,去去去,开门做生意了!”

孙掌柜的声音把陈明道从那被枯枝占了小半地方的屋子里赶了出来。

这位年近五十的大掌柜一眼就看见了陈明道脸上顶着的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由得眉头一皱,斥道:“你这样子,客人看到吓都吓死了,我还怎么做生意!?你要不想干,立马就给我滚蛋!”

“哦,知道啦。”陈明道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他早已习惯了这听似恶毒的唠叨,心里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如果不是这位孙掌柜,陈明道早被埋在那场号称是大禹国五百年一遇的大雪之中,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日头未出,天还有点暗,陈明道打着哈欠拉开客栈老旧的木门,看见对面的包子铺也在忙着搭架子,只是这“架子”看起来与平常不大一样,挂了苏添了彩,多出了许多喜庆的意思。

他稍稍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他一直觉着这家的包子好吃,这家包子铺老板的女儿更是耐看。

等了许久,可惜仍是没能见到那位耐看的姑娘,陈明道撇了撇嘴,正要转身回去,却听见巷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一大队人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吹吹打打地从巷口往这边开拔过来,但见红影攒动,为首者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衣着喜庆的小厮抬着几大口贴着大红剪纸的宝箱,又有婢女环簇,人人眉梢上皆是喜色,那阵喜庆热闹与富丽堂皇的气势直快将陈明道冲昏了头。

包裹着喜糖的衬金红纸被剥开,那甜甜的味道与新婚的喜庆一下子就铺满了整条街道。

“对面那家老板的女儿嫁人了。”

对于这桩亲事,陈明道早有耳闻,听说对方还是个大家族的斯文公子,街坊邻里都说这女儿是好福气,嫁了个好郎君,今后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陈明道又揉了揉眼睛,微微一偏头就瞥见了那张已经看了四五年的苦瓜脸。

说话的是客栈里的杂役老李,论身份倒是和跑堂的陈明道不相上下,看其模样也有三十出头,老大不小,却和店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单身汉一个。

陈明道所在的客栈像是个和尚庙,店里无论老板还是伙计都是清一色的单身男人,像陈明道这样的还能用年纪尚轻,身家微薄为由搪塞过去,但如孙掌柜那般有了一番事业,长相也不算差却没有讨一房媳妇的,放眼整个清水城也是少见。

听老李这么说,陈明道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老李,咱不灰心,你看那小子……咦?”

他本想挖苦那位从那匹毛发赤红的宝马上下来的新郎官几句,却发现这位公子着实是一表人才,气质不凡。

无论是方才远观还是现在近看,皆是烨然若神明,连他这种挑刺挑惯了的市井小民,一时间都从他身上找不出半点毛病来。

最关键的,是陈明道发觉这位公子竟有些眼熟,稍一想,那快被遗忘的记忆就又浮了出来。

……

那是铺开在清水城的热闹里声势最盛的一回,这个商贸重地平日的热闹都是浮在表面的,与讨生计的平头百姓无关,而那一次非但是面上的热闹,更是全城里里外外都沸腾了起来。

“不睹仙居壮,安知天子尊。”

这便是那时候清水城中人人传唱的歌谣,此处的“天子”指的自然不是高坐明堂的那位,而是那运转如常,不为物移的苍天大道。

那时陈明道方才记事未久,经人一说才知道,那原来是一个名为“上清”的宗门在清水城选拔弟子。

上清宗位于绝鹿疆朝境内,禹国较之于其绝鹿疆朝而言不过是弹丸之地,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这等庞然大物,以往是根本瞧不上禹国这等“蛮荒之地”,在此之前也根本没有在禹国收徒的传统,这选拔之事按理来说根本轮不到禹这弹丸之国。

但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禹国的姑娘倒是都争气的很,估计是自从禹国往绝鹿疆朝那边送了好多位因自己争气而声名远播的皇室公主、贵胄才女之后,这分收徒殊荣便落到了这边陲小国的头上。

这仙家宗门弟子选拔之事多是在禹国皇城进行,但不知为何那一次却偏偏搬到了清水来。

但谁让对方是上清宗呢,能纡尊降贵地来已是不易,其他的自然不能再多求什么。

陈明道还记得十年前的热闹,从四面八方赶来清水的不仅有禹国子民,更有他国之人:王公贵族、豪强侠客、万贯富贾、蛮人昭象……所谓气象万千,不外如是。

八方来客共聚清水之城,四面高朋齐汇咽喉之地,让这本就属繁华之地的清水城见识了一回真正的人声鼎沸。

只可惜那上清宗的人放着城外不远处专门为他们新兴的宫阙楼殿不用,非要将挑选弟子的地方设在距清水城有百里之遥的讷山。

清水城内的人自然是闻风而动,其内心大概是将上清宗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明面上却都又争先恐后,还要道一声“这才是仙家气象”。

这讷山除了该算的上是不错的景色外,其余就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了,其周遭也没有什么可供落脚的地方,谁也不知那些仙长为何会选中了那里。

清水城的人,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平日里有多么忙碌,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物,不辞路途遥远,赶往讷山,一时间这座商贸重城中竟有万人空巷之奇景。

就连平日里最是爱惜钱财的孙掌柜也是如此,下了血本雇了马车,带了陈明道一起赶往讷山。

那是陈明道第一次见识到仙家气象,在那层峦叠翠、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赫然有一座恢宏绝伦的宫殿悬浮!

无云无雾,不饰霞彩,那宫殿浑体碧绿,好似玉铸,其虽是气机内敛,但那磅礴古意却仍是震撼人心,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王孙公子一个个皆是噤若寒蝉,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天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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