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殿外,上清宗众人见虞思过步入殿中,无论老少,心里头都是松了一大口气,虽然知道这位的存在对他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时时刻刻与一位自己根本无法揣度的老人待在一起,终究是不怎么自在。
虽是师门长辈,但个中亲疏,这些修士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虞思过进入碧玉宫殿之后,玉殿大门处的漆黑便被一片莹莹青绿光辉取代,将宫殿内部与外界隔绝开来,想来这位老仙师是不想再被打扰了。
也不知虞思过向上清宗众修吩咐了些什么,这些人的态度明显比之前要好了许多,至少是落到了讷山山顶,不再是方才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这场并不怎么被上清宗重视的选拔自是依虞思过之言继续进行。
不多时,最终那二十个“仙缘深厚”的仙苗便被定了下来,入选者中既有寻常人眼中的少年俊杰,也有平日里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人,甚至还有在平时看来是迟钝愚笨的人入选,不得不说是让人大跌眼镜。
那时的陈明道年仅六岁,对修道修仙之事可谓是一窍不通,后来才明白,这所谓的“仙缘”原是与一个人的品相好坏、聪慧与否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其无常无定,不可捉摸。
一个人有无“仙缘”只在天道的一念之间,这一件事情看似没有什么道理,但细细想来,无论一个人的长相是丑陋还是俊美,一个人是聪明还是愚笨,对于那恒定如一、运转如常的天道来说,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无理也是有理,有理也是无理了。
待选拔结束之后,身处讷山山顶的上清宗众修先是向那大门禁闭的碧玉宫殿行过礼数,再由一位年纪稍长些的修士出面向一旁的禹皇说了些什么,这位禹国统治者的脸色才稍稍有所缓和,不再如先前那般苍白了。
随后,那二十名入选的孩童被一道道虹光送回了讷山脚底,草草与各自长辈、兄弟姐妹告了别,便随上清宗的诸位修者一道离开了。
纵使是快十年前的旧事,陈明道如今想来却仍是记忆犹新。
他记得那些被上清宗选中的孩童没有一个流了眼泪,眼中、脸上大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与仙家法门的向往,正因如此,那本就不长的离别画面便愈发显得潦草了事了。
而最后那位落选的那位孩童,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这位怒马红衣,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张楚君。
陈明道望着这位年纪轻轻便远近皆有薄名的张家公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也不知他心中是在想些什么。
再回过神来时,陈明道看向这位张楚君的目光中便多了些慎重的意味,只可惜他斜倚在门框上,怎么也不像是慎重其事的模样。
见这位比他长了些岁数的禹国后起之秀迎亲,陈明道始才惊觉,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是在这间清水城的客栈里度过十年了。
“来哟,大家都来沾沾喜气,来哟!”
“喜糖粘牙又粘人咯!”
……
大把大把用彩纸封好糖果、蜜饯被张府的下人送到了街坊邻里的手上,一时间街道上是姹紫嫣红,每个人都被这喜庆的氛围感染了,欢笑声、祝贺声、起哄声不绝于耳,汇聚此处看热闹的人群直将包子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明道看着孙掌柜也从店里冲了出去,脸上堆着笑容,大把大把的糖果蜜饯与红包都进了他的口袋,他分享着张家人的喜悦,说着恭喜的话,努力往前凑着,想来是想在这位张家未来掌舵人的面前混个脸熟。
按照大禹的风俗,若是迎娶正室的话,从新郎亲自上门迎亲到新娘披着嫁衣、盖着盖头从自家屋里出来是很要一会儿的,人人都说这包子铺老板一家是好大的福气,看来这明媒正娶的妻子与纳妾的确是有很大的不同。
张家公子骑在马上,笑着向众人一一回礼,其举止得宜,并不因高低贵贱而区别对待,可谓是风度翩翩,公子如玉,惹得不少看热闹的女子看的失了神。
是羡慕别人家的金玉良缘,也暗恨自己福浅缘薄,遇不到这般如玉良人。
“你们看,天上!”
“这……莫非是天降瑞彩?难道张公子真是天佑之人!?”
就在众人沉浸于这片喜庆之中时,忽有一神虹自天际降下,落在了人群之中,落地之处的人们只觉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向两旁,在这条拥挤不堪的街道上辟出了块清净地来。
虹光散去,露出一位男子的身影,观其模样,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竟是一位与张家公子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物。
早在神虹未落之时,陈明道便看出那一道光束乃是有人驾虹而来,这种在凡人眼中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在十年前便已经见识过了,所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位男子身着水蓝道袍,身上似有某种气韵流转,星眉朗目,气质不烦,但其出现的方式未免太过张扬,再加上他脸上不加掩饰倨傲之气,只看得陈明道皱了皱眉头。
见是个大活人从天而降,本来热闹非常的街道霎时安静了下来,这些自诩熟稔于世故的大人们竟是没由来的一阵心虚,不敢直视这位驾驭神虹而来的少年。
因十年前上清宗弟子选拔一事,清水城中的人也算是开了眼界,对这世上有修仙者一事总归是有了点概念,所以见到这人驾驭神虹从天而降,众人也并未如何慌乱。
男子见众人这般表现,心中不禁因虚荣心得了满足而颇有几分得意,上前一步,身形一挺,朗声道:
“张师弟,十年未见,想不到你居然真的在清水城成亲了,起初张师叔向我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们几个还真不信呢!”
这位“师兄”目光所及之处,人群早已分作两列让出了一条道来,而在他目光的尽头,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婚宴的主角之一,那位十年前遗憾落选的张楚君。
众人听见这句话皆是一愣,不明白这“师兄师弟”称呼的来由,也从未听说这位张楚君张大公子拜了谁谁谁为师。
况且这人是驭虹而来,任谁都知道其不是凡俗中人,张楚君纵使再了不得,又如何能与神仙人物称兄道弟?!
“原来是唐皓师兄,十年未见……”张楚君似是对这位师兄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他认真打量了对方一会儿,接着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真是不同往日了。”
唐皓本以为张楚君见到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兄会十分热情,毕竟凡俗中人除了近亲之外几乎不可能有机会能与修仙者攀上关系。
孰料这位师弟非但不下马相迎也就罢了,言语神色间竟也没有半分恭敬羡慕之意,这就让唐皓心中有些不满。
在唐皓想来,张楚君虽是同自己一般拜入仙门,但这位张师弟却一直在俗世中生活,从未真正入过宗门,也从未真正见识过修仙界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在禹国这弹丸之地的俗世中有些名声的后起之秀而已,如何能真正与自己这位“仙人”以“师兄弟”相称?
似是能看穿唐皓心思一般,张楚君笑着解释道:“明媒正娶之妻,在成亲之日上门迎亲者在娘子未出阁之前不得下马,这习俗唐师兄也是知道的,想来不会怪师弟我礼数不周吧?”
唐皓面上神色一僵,心中似有所触动。
众人闻言不禁有些错愕,张楚君所说的是清水当地世代遵循的习俗不假,但这位远道而来的小仙长又凭什么会知道?除非……
不是这些人聪明,实在是十年前那一场对于上清宗而言或许是无足轻重的弟子选拔给清水城中人留下的印象太深,稍加联想,该是不难。
想到这一点,许多人的脸色变得有些精彩,疑惑有之,惊奇有之,畏惧亦有之,但碍于仙凡之别,没有人敢轻易开口,猜错了事小,若是惹怒了这位小仙长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
只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十年前的弟子选拔中张楚君明明是落选了,怎么现在又好像真是拜入了上清仙宗,不然怎么能与这位像是上清宗来人的小仙人以师兄弟相称?
“楚……张师兄。”
就在场面有些僵住的时候,一道悦耳的声音打破了场中的沉寂。
这声音如冰糖雪梨,只闻其声,陈明道便自行在脑中勾勒出了一个清丽卓绝的身影,他不自觉地稍稍正了正身形,不再是慵懒地斜倚门框。
转头望去,只见那远处的女子果然不负陈明道所望,肤白貌美,一头黑发只用一根玉簪束了,一双眼睛眼睛有如清水般透彻,款款而来。
这条拥挤的街道似也因这位少女的到来而明亮不少,而她又与唐皓同样对张楚君以师兄弟相称,其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杉月,你也到了,”这一回,张楚君稍稍有些意外,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接着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听到这句话,这位被称作“杉月”的姑娘眼中光芒一暗,她似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到头来也只道出这平平无奇的四个字。
陈明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次,心中暗自称奇,不知道这位久留世俗的张公子如何能让这位明显是仙家中人的杉月姑娘心心念念,久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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