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上清宗是看中了讷山的什么,不去那繁华锦绣、人流如织的禹城,也不去那些山灵水秀之地,偏偏选在了这商贸繁重、仙气渺无的清水之地。
陈明道觉得这二十天过得比二十年都要漫长,甚至于好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
他将那本已被翻得不成模样的假道书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将十二岁那年孙掌柜送与他做生日礼物的木剑按照既定的路数比划了一遍又一遍,
实在熬不住了,做的也是御剑飞仙的美梦。
这样做的结果,除了几乎能将那本破书倒背如流、将那入门的基础剑法练的烂熟之外到也没什么别的收获了。
又是一遍书看罢,陈明道卧在那棵被禹皇钦点的“神树”下,翻了角的书盖在脸上,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御剑飞仙的潇洒景象,即使想了这么多次,但每次却好像都有一番别样的憧憬。
孤月高悬,透过神树繁密的枝叶,依稀见得天上几片被划的不成模样的碎白,月亮似也在时间中支离破碎了。
树皮的粗糙感顺着指肚传来,陈明道心中无端生出一种孤寂之感,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许是这阵寒颤让清冷之意钻了空子,一股寒意就趁势袭遍了陈明道周身。
“树可千年,人犹已尔?”
平日里看过的书,见过的人,到这个时候只化作了陈明道心头的一句默念,倒不是他下了什么决心,只是觉得心头有些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必须要用这种文绉绉到近乎做作的语句说出来才痛快。
自上次上清宗选拔已近十年,关于如何选拔一事一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准,但自那宋杉月与唐皓二人来过之后便再也没有争议,一是登山,而是试石,三则是入殿,简洁明了,颇有些仙家之风。
话说回头,这知道与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仙人手段不是凡人可以揣度的,从这六个字三个词中也实在琢磨不出其他的东西了。
唐、宋二人亦是守口如瓶,除了这三个词之外便再也不肯透露其他有关于选拔的信息,只一句师门严命便将所有的礼物、套问都挡了回去。
陈明道将脸上的书移开,坐直了身子,打算将这本书再看一遍。
虽然迄今为止这本破书没让他修出什么法力与神通来,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每每读罢,倒也是头脑清明,好似已是立身于山巅,有清风徐来助人俯瞰天地一般。
明月倾流辉,洒银满地。
当月光流转将陈明道的脸映得有约摸半面银白的时候,那股方退不久的寒意又袭了上来,陈明道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还没缓过劲来就感觉脸上发热,脚底生寒,脑袋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重了。
如银水般的月光将陈明道脸上的潮红遮了大半,他清了清嗓子,一摸额头,果然是烫的吓人,人都说病来如山倒,这一遭陈明道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进屋加件衣服……”
念头到了一半,陈明道只觉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时,周遭已是笼罩在一片如水如雾的清光之中。
他整个人被一股暖意包围,寒意不再,昏沉不存,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好像是陷入了软软的棉花糖中,让人难以自拔。
点点银辉自高处落下,好似流苏串彩,清丽非常,陈明道惊疑稍定,便不由得伸出手欲要接住这点点清辉,留住这举世难寻的美好。
“啪!”
他手上一松,那本破书就一下砸到了地上,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但就是没能让陈明道从那如梦似幻的景象中清醒过来。
清辉入手,似点点星子,但却是难以长久,触之即化,无影无踪。
正当此时,一阵淡淡的香气浮起,这香气似也是清冷的,不沾浓烈,唯有清幽,入鼻后竟让人感觉一阵清凉,沁人心脾。
陈明道收拢了五指,像是想要留住这转瞬即逝的清辉,但却是徒劳无功,他抬起头,顺着这清辉落下的轨迹向上望去。
“这是……”
只见在深邃无边的夜幕之下,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座宫阙,宫阙高耸,月华笼罩,朦朦胧胧。
许是高处不胜清寒的缘故,所以在那磅礴恢宏之中又透出了一股清幽深远的意味来。
那宫阙飘渺于天地之间,倥偬于尘世之上,似真是广寒月宫,仙子居处。
而在那宫殿之外立着一株桂树,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满树散碎的银白,美轮美奂。
这桂树并不如何高大,甚至于让人不经意间便要忽视它的存在,带着一股子的清冷与寂寞,好似幽居处子,排斥着所有人的亲近。
那桂树上缀有花朵二三,像极了天上几点被云雾遮掩的疏星,想来陈明道嗅到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来的了。
陈明道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又猛地一闭一睁,而那座宫殿与殿外桂树不变,那一股清幽深远亦是不变,好像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幻觉。
许是这桂殿兰宫透出一派清圣意味的缘故,见此,陈明道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倒很是欣喜,当即便躬身一礼。
在他想来,这就是自己地机缘,仙宫中多半是住着神仙的,见着了神仙,自己的仙路不就有望了吗?
“呵。”
正当陈明道躬下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声轻笑从天上传来,听陈明道是心中一颤,不自觉的便将头又低了一分。
若说那位宋杉月声若冰糖雪梨,那这声音便是冰糖轻敲白瓷碗,几是仙子之音,让人不敢抬头直视,唯恐有些许的亵渎与冒犯。
陈明道只觉心中一空,更是不敢抬头,但随后念头一转,一咬牙就抬起了头来,向着天上望去。
天上仍是一殿一树,不见丝毫人影,他想着是仙人身居仙宫中,自是不会轻易现身,便开口说道:“草民陈明道,在院中读书时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打扰了仙子姐姐清净,还望……”
许是受那月宫仙子的民间传说影响,一见着这般景象,陈明道便下意识的觉得居住其中的一定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故而这一声“仙子姐姐”也是喊得自然。
“你倒是好学,如此深更半夜还在院里借着月光读书,只是好像你学艺平平,连敬谦之词都要弄错。我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你自称草民是要干什么?”
陈明道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怔,他很是紧张,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他没想到那宫中仙子会揪住这一点来问他,又想到对方是一个居于月宫之中又清丽绝世的女子,听声音也是年轻的很,一时间他竟是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呵呵。”许是被陈明道的憨态逗乐了,那不知隐于何处的仙子又笑了笑,也不再揪住这件事不放,转而问道:“见你这样如痴如醉的神态,不知你看的是什么书?”
“回仙子姐姐,是这本《仙海拾遗》,”陈明道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答道,他本想将书献上,却突然发觉手中空空,低头一看才知道那本书不知什么时候已是不在手上了。
他又连忙弯腰去找,找了半天才在脚下一个平时最显眼不过地地方找到了,将书擦干净之后才双手捧了书,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这本,还请仙子过目。”
云雾舒卷,月宫依然,却是寂静无声,不闻人语。
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对方回应,陈明道疑惑中又担心是自己的怠慢惹了仙子不快,忐忑道:“仙子姐姐?是这书有什么问题吗?我一时紧张……”
“上来说话吧。”
又过了一阵,正当陈明道心头懊恼,暗骂自己不争气在仙子面前失了礼数的时候,那位仙子姐姐才发了话。
仙音落下,只见有一条由云雾搭建起来道路从月宫上延伸下来,那云雾中夹杂着点点银辉,好似是一道银河,斑斓璀璨,连接了仙凡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要将人渡去彼岸。
而在这云桥的彼端,隐约可见一道婀娜身影,似真是仙子临世,独立云端。
“多谢仙子姐姐!”
陈明道心中一喜,方才的忐忑不安都被抛在了脑后,眼中只有那一道银辉灿烂的云雾天路。
也不怪他不够谨慎,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仙路近在眼前哪里有错过之理,更何况若那仙子真要对他不利,又何必如此麻烦?
他心中似有火在烧,正要迈步,却忽觉肩头上一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一回头,一张人脸猛地撞入眼帘,惊得陈明道“啊”地大叫出声。
“孙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事业有成却仍是不娶的孙掌柜,但此时陈明道心中只有自己的坦荡仙途,打落按住他肩头的手,转身便要步云路登天而上。
只这一回头却让他傻了眼,天际朝阳已是喷薄欲出,刺目的金霞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铺满了整片天宇。
不知何时,夜晚匆匆已过,已是又一个生机勃勃的白日了。
哪里还有什么月宫?哪里还有什么桂树?哪里还有什么银河璀璨,云路登天?!
陈明道长大了嘴,面无血色,如遭雷击一般呆愣在原地,一连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着才堪堪站住了身形。
他猛地摇了摇头,双眸中血丝密布,三两步冲上前抓住了孙掌柜的衣领,怒吼道:“你干什么!你!你!你!”
一连好几个“你”,但就是再吐不出半个字来,陈明道像是中了什么癔症一般,双眼死死地盯着孙掌柜,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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