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争执

“啪!”

孙掌柜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反手一耳光就抽了过去,随后又趁势追击,边打边恶狠狠地道:“小兔崽子反了你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仙宫不再,仙子难寻,在陈明道眼中原本是唾手可得的机缘就这么不翼而飞了,这一瞬间他几乎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孙掌柜这一巴掌还不够把他扇醒,脸上那火辣辣地疼痛反倒是激出了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凶戾,大吼着举起拳头就还了回去。

在这棵禹国开国皇帝钦点的神树下,这一老一少,身份是掌柜与店小二的两个人扭打在一处,起初还是拳来拳往,到后来就直接四肢并用,抱在一起满地打滚。

“小兔崽子,老子真是捡了个白眼狼!”

“老不死的,我让你捡了?求你捡了?”

“没良心的东西!”

“老光棍!你打一辈子!”

……

两人肆无忌惮地喊骂很快就把人引来了,负责掌勺的王大厨闻声连忙从房里冲了出来,凭着过人的气力轻而易举地就把扭打在地的两个人分了开来。

“掌柜的,陈小子,你俩这是干什么?有啥子事不能好好说的?”王大厨长得是有些胖,手上的力气也是不小,还在气头上的孙掌柜被他死死抱住,怎么也脱不开身。

有了劝架的人,陈明道与孙掌柜就都有了台阶下,陈明道心里头其实早就后悔跟孙掌柜动手了,虽然他也并没有真正的“动手”,更多的只是无能狂怒又毫无章法的发泄而已。

“这狗养的东西不知道发什么疯,像得了狗瘟死的,扑上来就是一阵乱咬。”到底是四十出头的男人了,孙掌柜单手撑着膝盖,指着陈明道骂着。

陈明道心想你这不是等于骂自己是狗么,他心中有愧,所以嘴皮子就不带什么锋,只干站着不说话,望着天边那将出未出的日头发呆。

孙掌柜本来还想再骂,但却看见陈明道双眸中似有点点晶莹被日光映的火红,对于这小子,年过四十而未娶的他该是视如己出的,心头一软,骂人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不是我说你,明道你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店里的活儿也干的马虎,现在还跟你孙叔动起手来了,实在是太不像话!”王大厨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也把陈明道这几日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

陈明道仍是缄口不言,不想在这事多争辩, 寻仙求道的事对每一个凡人都太过遥远,遥远到只有在某时某刻才会用以自嘲,而不是时刻挂在嘴边当做借口。

王大厨是看着孙掌柜将陈明道捡回来的,平日里对陈明道也是疼爱有加,这位膀大腰圆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厨子与孙掌柜对视了一眼,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说不出来了。

孙掌柜叹了口气,来到一旁的树窝里坐下,这树窝也是陈明道夜里卧着看书的地方,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就是为了上清宗选拔弟子的事情吗?修仙有什么好?做人又有什么不好?值得吗?”

不待陈明道回答,孙掌柜就接着说道:“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你花一年工钱买书的事儿我也早就知道了。听我一句劝,好好做人,别去想那修仙求道的事情,这辈子把人做好了,也不见得就比做仙的差,更何况说是修仙修仙,可这世上我也没见着谁真修成了这个仙的。”

陈明道仍是不说话,他自以为已经听懂了孙掌柜话里的意思,也早知道许多年以后这间客栈多半就是他的。

他不明白孙掌柜为什么会对人人向往的修仙求道之事如此厌恶,只在心头默念:“接下来就该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只可惜我心意已决,再怎么多说也是没用!”

孙掌柜见他这幅倔强的模样,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手指颤个不停,声音也有些发抖地说道:“你就是要去,就是不听我话,就是要去!?”

“说的我好像已经被选上了一样,就算我真被选中了,也可以像之前那些人,像那天那两个人一样,把你们都接过去,你们也不用这么……”

“你真是要我死。”陈明道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还没有说完,孙掌柜就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陈小子你……哎!”王大厨一拍大腿,指着陈明道,但最终也只道出一个“哎”字来。

陈明道看着孙掌柜那有些落寞的背影,心中很不是个滋味,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无端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即将要失去什么似的。

下嘴唇被陈明道咬的出了血,他一咬牙,几步追出了后院,扣住孙掌柜那有些前倾的肩膀,厉声问道:“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不去参加上清宗的选拔?那十年前你又为什么要带我去看?!”

孙掌柜的身形顿了顿,似是有些意外,他拨开陈明道压在他肩头的手,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先去把客栈的门栓放下,打开大门,才转过身来说道:“我问你,修仙有什么好?”

这时,店里的伙计们都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这店里算上陈明道一共也就只有五个人,杂役老李和老赵、掌勺的王大厨、记账算账的孙掌柜自己,四双眸子,八只眼睛,都是直勾勾地盯着陈明道看,只让他心中有些发毛。

一瞬间,陈明道几乎有一种错觉,觉得这四个朝夕相处、平时都对他照顾有加的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这想法太过离奇,也或许是那几道目光太过锐利,陈明道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才开口道:“有什么好我不知道,那你说说有什么不好?”

孙掌柜似被问住了,愣了半晌,嘴唇动了动,可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又过了一会儿,这位白手起家在外打拼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竟双手掩面地低下了头。

“叔你……”陈明道平日只知道女人眼泪的厉害,却不知道这东西放在一个男人身上也能杀人,连忙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还不成吗?”

这两句几乎是喊出来的,面对着另外三人的目光,陈明道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他转身就冲进了后院,回到了那结满了枯枝与红线的房间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孙掌柜就抬起了头来,另外三个伙计也没有半点上前安慰的意思,都是自顾自地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哪里有半点泪痕,反倒是那一双平日里被钱污了的眼睛里透着些莫名的光彩,他看着陈明道方才站过的地方,久久没有言语。

回到自己屋里的陈明道先是大喘了几口粗气,坐到桌旁提起水壶,才想起这壶里的水已经是好久没换过了。

愿来这十几日里他少有回屋,回屋也是匆匆换身衣裳就又到后院里去看书习剑。

“咦,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陈明道放下水壶,无意中瞥见了桌上那本翻了角的破书,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把他拿回来的,只是现在看到这本书,他的心里难免有些异样的感觉,叹了口气,还是将书拿了起来。

“天书暝,地囚晦……”

一翻开,就是两句他熟的不能再熟的话,乃至于后面的十、百、千个字他都能背出来。

一架吵完,本来是心头烦闷又口干舌燥,但不知是不是真应了那句开卷有益,每每翻开此书,陈明道便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笼罩着自己,像是人至暮景,万事皆可不关于心。

那般滋味,好像真是如此书书名所说那般,于漫漫仙海寻沧海遗珠,心空身寂,独步前行。

但现在的陈明道着实有些心不在焉,心头的烦闷胜过了书卷带来的宁静,快速地翻了几页,看到的也都是些早就烂熟于心的词句。

陈明道心头无端腾起一股邪火,他“啪”的一声把书合拢,一甩手就把它扔了初出去,哗啦啦地砸在了院里了那棵神树上。

“去他妈的仙!”

陈明道呸了一声,人也平静了不少,来到窗边,怔怔地看着院里的大树出神。

适时正逢风静,陈明道看了看因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红的手,抬头望向院中,自言自语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他是又想起了那座月宫与宫殿外的那株桂树,那株桂树周遭有莹莹清光环绕,不但香气袭人,更似一轮姣姣明月,不知比这棵空有其名却不见半点神异之处的神树强了多少倍。

想来也是,若院里的这棵树所得的不只是一个虚名,那这块地方也轮不到他们来占了。

“陈小子,出来招呼客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李的一声呼喊才把陈明道唤回了神来,陈明道狠狠闭上了眼睛,在那让人又爱又恨地酸涩中沉浸了片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这才迈步出了屋子,前去迎客了。

院子里,那本落在神树脚底下的书被风吹的翻起了页,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被翻了个遍,如果风有这个心思,该是把这本指引着陈明道踏上仙路的书从头到尾都给看了一遍了。

当陈明道在前面忙活时,孙掌柜不知何时来到了后院里,把那本书捡起来,随意翻了几页,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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