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七日之限

陈明道闭上了双眼,紧咬着嘴唇以克服内心的恐惧,想着死就死了,但却不能死得难看。

“嗯?”

或许是有志赴死之人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缘故,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冰凉的酥麻之感从手臂上传来,陈明道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所见,皆是熟悉的景象,木凳、木桌、烛台、悬绳系命的流苏,时天已大亮,浩荡磅礴的青霞、夺命压顶的青色大掌、凌乱满窗的树枝与那朦胧于夜色中的白衣女子已是齐齐不见了踪影。

似大梦初醒,同游园惊梦,陈明道张大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白衣女子分明已是不耐烦了,对自己也是真动了杀心,怎么就这般不明不白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方才还是黑夜,怎么转眼又到了白天了?

“哎哟!”

陈明道心里全是方才的离奇遭遇,一时竟忘了自己还单手擎着一把木剑指天,手臂一酸就耷拉了下来,那把救了他一命的木剑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劫后余生,加之又与那白衣女子紧张对峙了一整晚,紧绷的心弦霎时松弛下来,陈明道身子一软就毫不顾忌形象地捂着酸痛的手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稀松平常的事现在却让陈明道有些陶醉了,一闭上眼,陈明道只觉眼前金星一片,叮铃啷当地闪个不停,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双眸酸涩舒缓,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轻飘飘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这种大梦初醒,不知何年的感觉,当真是可以让一个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的。

“七日为限,好自为之。”

但天往往不遂人愿,突然,冷冽的声音在陈明道脑海中响起,声音虽不大,但在陈明道听来却犹如雷鸣,彻骨寒意直刺脑海,似连神魂都要冻结了一般。

“谁!?出来!”陈明道一下子就从那阵几乎忘我的安逸中跳了出来,片刻的惊慌失措后才想起,这声音他不敢忘也不能忘,这般冷酷净澈,不是昨夜里那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白衣女子又是谁?

但此时此刻的房中,除了陈明道自己之外,又哪里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明道抄起地上的木剑,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神情紧张,满是戒备。

半晌,待确定了周遭真的没人后,陈明道紧握剑柄的手才稍稍放松了,但心里却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那扼住他喉咙的无形大手似再度出现,只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白衣女子虽不知为何竟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但却是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以她的修为境界要对付陈明道这样一个凡人自然有的是手段,而如这般在陈明道体内种下某种印记也不过是这诸多手段之一罢了。

他摸了摸额头,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如丝如缕的寒意竟如一条灵动的毒蛇般,眨眼间便顺着手指缠上手臂一路向胸口袭去!

“该死!”

几乎是一瞬间,整条手臂已是失去了知觉,就好像这手臂已不是陈明道自己的了一般,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以求获救之法,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已白的不像个人了。

当目光瞥到另一只手上的木剑时,陈明道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想也不想就反手一剑拍在那已失去知觉的手臂上。

灰扑扑的木剑上,沿着那一道道天生的纹路渐渐生出点点青绿光芒,这星星点点的绿芒汇聚起来,于剑上纹路中流淌,像是枯竭已久的河道重新有了水源,一股新抽芽的嫩笋才有的馨香之气顿时弥漫开来,让陈明道整个人不由得为之一振。

绿芒明暗不定,照在陈明道那已被寒意冻成乌青色的手臂上。

蔓延而上的寒意像是遇到了天敌,在这绿芒的照耀下,一寸寸乖乖地顺着手臂而下,最终化作一枚铜钱大小的乌青光团,聚集在陈明道的指尖,任那木剑所生的青芒如何照耀也不再有任何变化了。

这木剑所发青芒似深谙功成身退之理,也不做那赶尽杀绝之事,青芒渐黯,紧贴手臂木剑又变回了原先那番不起眼的模样,不再显现丝毫神异了。

青芒敛去,那凝于指间的乌青却并未有卷土重来的迹象,陈明道见此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地将木剑移开,放回桌上。

这场劫难总归是给陈明道渡过去了,但他脸上的苍白却没褪去半分,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情也是糟到了极点。

这该只是白衣女子给的一个小小警告而已,自己有木剑护身,只要不是被吓傻了就应当没什么大碍,而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想来对那白衣女子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只当顺手杀了个惹她不快的凡人而已。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陈明道先是烦闷与愤怒,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多了些委屈,这委屈愈演愈烈,最后变作了一种难于他人言说的酸楚。

为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为自己能力低微,只能受人摆布任人鱼肉,也为那白衣女子心狠手辣,对他这无辜之人步步紧逼,不肯放手。

天下诸事,偏偏陈明道所遇的都是那不能对人讲的九七八。

孙叔他们,且不论把这事告诉了他们有没有用,他们多半也只会以为是陈明道最近熬夜看书劳累过度以至产生了什么幻觉,徒换来一堆唠叨而已。

官府,自从陈明道知晓了当真有人能以己身之力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移山斩龙之后,便再也不信这大禹国的官府能为他这等草庶小民做主了,更不要说这事儿还牵扯到了白衣女子那般仙道中人。

最后则是如张家这般与修仙者有所牵扯的大家族,陈明道对其而言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而已,他们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外人而与那白衣女子作对,做这等卖力不讨好的蠢事。

时值深秋,太阳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来,窗外那万年长青的树木兀自长青,凌乱的枝丫将那一方空白的景致割的支离破碎,四下无声,这天地间便无端多出了几分寂寥与萧瑟。

“哎,七天……”。

稍稍收拾了心清,陈明道呼出一口浊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为那白衣女子杀人而换自己苟活他是决计不会做得,这世间该是有比性命要重要一些的事情,这也算陈明道活了这十几年悟出的一个简单道理。

陈明道用那凝有乌青的手指再摸了摸额头,眉心微微凹陷,那股异样的冰凉已经消散,整个人也没有其他异样,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微风轻拂,枯枝轻拜,房中那悬在半空中的树枝两两撞在一块儿,发出一声声不那么让人愉悦的闷响。

陈明道将就着听了一会儿,一阵连贯的马蹄声夹杂这车轮辇在石头上的细碎声响从窗外传来。

他略微侧耳,就知道这声响是从客栈正门处传来并且在那儿停住,想来是又有大生意上门,只不知道这回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来他们这儿落脚。

别的不说,自从研读那一本饱受众人诟病的《仙海拾遗》以来,陈明道自我感觉其五感倒是渐渐地较之于常人而言更胜了一筹。

尤其是近来几日,他几乎是废寝忘食全身心地扑在了此书上面,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的缘故,这几日陈明道只觉自己是越发的耳聪目明了。

上清宗在讷山选拔弟子是早就公诸于天下的事情,而陈明道所在的清水城占了地利,恰好是离着选拔之地最近的一座城池,许多远道而来之人都会选择在清水城落脚,十年前如此,十年后的今天亦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城中这盛事之前的热闹,才衬的正式选拔那日城中格外的冷清。

陈明道所在的客栈虽说规模在这清水城中排不上号,但若论历史悠久,那就可以排进前五了,地皮、屋子、用具都是老物件,只不过是孙掌柜发达后从客栈的上一任手里盘过来的而已。

再因后院里供着这株曾被禹皇点过名的千年老木,所以许多人倒也愿意选在此间落脚,也算是沾以沾这棵千年古树的光,毕竟一样东西能存在千年之久,不管其自己愿不愿意,在被人看来总该是要通几分灵性的。

也不知那白衣女子真是不闻世事还是她有意为之,七日为限,但上清宗弟子选拔一事却只是在五日之后,若陈明道灵根开悟,有幸拜入上清宗门下,依十年前那位虞思过老人所展现的神通来看,也不是不能为他清除此障。

但这一切都只是陈明道自己凭空猜测而已,凡事不能只看表面道理他自是懂得,何况这事情牵扯到了修仙之人,或许那白衣女子的能为在那位虞思过老人之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陈明道对修仙者的事情向来都是道听途说,没个定准。

“陈小子,出来招呼客人了!”

孙掌柜声音里的兴奋几乎是要溢出来的,看来真是有出手阔绰的大客户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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