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火骤起,几欲燎原。
陈明道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心中那股莫名而起的烦躁瞬间就变成了一股疯狂的杀意。
似乎眼前的人不是那位救了他性命又对他有近十年养育之恩的孙掌柜,而是与他结下血海深仇以至于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是他今生必杀之人!
双眼从清明转入血红,往日熟悉的景象上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陈明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甚至分不清在自己胸腔中乱撞又直冲脑门的那股劲头究竟是不是那书中所谓的杀意,只知道自己正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向孙掌柜的后颈抓去!
那双手分明没有着力,此刻却是骨节分明,指掌如钩,暗青色的血管突起,而在这些血管周遭,竟是数不清的只有发丝粗细的红丝。
这些红丝密密麻麻,相互之间交织纠缠,像是一片翻涌的血浪,在陈明道的双手上激荡不休。
陈明道那张算得上有七八分俊俏的脸上五官扭曲,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若是有人向这边看上一眼,定会被惊得失声大叫,只因这一幕太过狰狞、太过诡异!
只可惜,就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一瞬间,所有人像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形成了一种不需言语的默契,都只自顾自的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就连平日里最爱偷懒的老李都只是专心致志的扫着地,没有抬头向这边看上一眼。
“不,绝不!!”
按理来说,陈明道此时应是对外界全然没有知觉,只能任由那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操纵,但不知是不是因其早已打定了主意、坚定了意念的缘故,他竟是从这一片红色混沌中寻到了一点清明。
也正是这一点清明,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双手究竟在伸向什么地方。
陈明道不知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也无暇去想这个问题,一门心思只想着收回那抓向孙掌柜后颈的血红双手,只无奈这双手好像已不是陈明道自己的了一般,仍是向着既定的目标义无反顾地抓去。
就在这时,一阵青芒于陈明道掌中乍现,青芒所过之处,掌指间翻滚的红浪如雪遇暖阳般寸寸褪去,待那红丝被攘除一空,那青芒已遍布陈明道手掌,闪耀不定间蓦然从掌中冲出,又在空中一分为二,化作两枚青绿色的纤细叶片没入陈明道双眼之中。
像是尖刀刺在冰幕上,占据了陈明道双眼的血红顿时崩溃瓦解,他脸上的扭曲逐渐平复,只一双双臂仍是悬在半空中,半踮着脚,整个身子微微前倾,模样显得很是滑稽。
说起来是复杂,但实际上这一切也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而已。
孙掌柜怎么也该察觉些什么,停下了手里头打的噼里啪啦的算盘,一转头就发现陈明道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站在自己身后。
“你小子这是?”他疑惑地看了陈明道一眼,又顺着陈明道双手所指方向看去,那里恰巧是他摆放钱罐的地方,孙掌柜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看向陈明道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怒意,低声喝问道:
“你想干什么?!”
红幕褪尽,重获清明,陈明道被孙掌柜这么一吼霎时回过了神来,抖了一个激灵,赶忙是放下了双手,支支吾吾了一阵才理顺了词句,解释道:“我,我是想帮你把它挪个位置,不然你一个不留神……”
“莫名其妙。”孙掌柜瞪了陈明道一眼,眼中怒意渐消而疑惑未减,但却也不再多问,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后就又低下头去拨弄那把已经打了七八年的算盘。
扫了一眼,见客栈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陈明道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有些事根本就没办法跟眼前这个老顽固解释。
“咦?孙叔这写的是什么?怎么跟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当陈明道再次低下头时,透过孙掌柜那压在纸上的手指缝,无意瞧见那泛黄发旧的老账本上所写的内容竟不太像是客栈里平日的流水。
长青客栈的账都是孙掌柜一人在记在管,并未对陈明道有所保密,由此也可见孙掌柜当真是将陈明道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
而陈明道也是个理事的人,在他稍稍懂了点事之后就时常翻阅客栈账簿,他也多次拿着账簿向孙掌柜请教过,自认对这账目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想来是为了节约纸张,省些银钱,平日孙掌柜记账写的都是些蝇头大小的字,笔画瘦硬且用墨浅淡,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一张张竹纸,就是以陈明道的眼力都要费老半天才能一笔笔的对应上。
而此时,那账簿上的字不仅个头大了许多,更要紧的是这些无法辨认的文字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奇怪之感:不似是人为书写,更像是天然形成的。陈明道哪怕只是无意中的一瞥,这种古怪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但这又怎么可能,纸上、笔上皆有墨水未干,且那一笔一画也分明是在孙掌柜的笔下勾勒。
当陈明道再想细看时,孙掌柜已是稍稍侧过了身子,恰好把他的视线挡住了。
这时,那些跟柳姑娘一起来到客栈里的人终于是把那大箱小箱的东西都从马车上搬了下来,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找到孙掌柜,托他带个路去寻那位柳姑娘。
来人面色白净,眼眶深陷,透出几分阴沉的意味,若是常人见了心底下不免就要先怕上三分,但陈明道只是随意扫了这人一眼,心里想的还是方才在账本上见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要搬到柳姑娘那儿去吗?”孙掌柜本来是在埋头打着算盘,一笔一笔地往账簿上添着什么,但此刻他却已经是一手按在那厚厚账簿的封面上了。
也不知孙掌柜是什么时候把账簿合上的,陈明道皱了皱眉头,想着是不是自己最近经历的有点复杂,以至于有些过于敏感了。
“不,这些东西有人来搬,你们不用管。”白面汉子冷冷地说道,言语生硬,毫无半点亲近之意。
孙掌柜扫了那几口大箱子一眼,赔笑道:“是,是,是我多嘴了。明道,还不快带这位爷去找柳姑娘。”
陈明道压下心中疑惑,应了一声,领命为那白面汉子带路。
从前厅到长青居这段路并不算远,陈明道也已是不知走过多少回了,自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这次走在那脚步无声的白面汉子前面,他总觉得背后像是有一阵阴风似的,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就好像白面汉子真不似个人,反倒更像个鬼影一样,吊在他的后面。
“刚才柳姑娘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转过一个拐角,眼看着那挂有长青居三字的牌匾已是在望了,陈明道只觉肩头上一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压着往下一沉,怎么也迈不开脚了。
“诶哟!”陈明道吃痛,不自觉的叫出声来,转过头来只见那白面汉子那深陷眼眶中的两只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位大爷,你先松……清水城的事情,柳姑娘只是问了我清水城的事情,其他就没有了。”
陈明道本想先告饶,但这告饶的话直接就被对方那阴仄仄的眼神给瞪了回去,脑筋一转才赶忙答了话。
“没有其他的了?”白面汉子神色不变,手上力道却是又加了一分。
陈明道疼的是嘶哑咧嘴,强打起精神道:“没了,嘶,真的没了!”
那白面汉子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松开了扣住陈明道肩头的手,淡淡地说道:“得罪了,这罐药膏对你肩膀的伤有些用处,还有这十两银子,你一并拿去吧。”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连同后拿出的一锭十两纹银一起递向陈明道。
陈明道心中虽然气恼,却也不会真的跟银子过不去,勉强维持着脸上的一丝笑意,接过了瓷瓶与银子,还没来得及让他客气道谢一声,那白面汉子就已是撇下陈明道,独自进到了长青居中。
“好高明的身法。”在白面汉子离开后,陈明道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反而转出几分讥讽的意味来,“只是这眼力就差得远了。”
那本《仙海拾遗》虽说没能让陈明道练出什么真气与法力来,但却实实在在的对其五觉有所助益,聪其耳而明其目,除此之外更是有着不错的强身健体之效,让他的腿脚比平常人来的利索些,力气也大些,一个人干三四个人的活都是没有问题的。
想来这么多年了,长青客栈蒸蒸日上越来越忙,但却始终也没有多招一个人来分担跑堂这一重任的原因就在这里吧,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多开一份工钱的。
陈明道起初还不能确定,但经年日久印证下,想着那本《仙海拾遗》虽说名不副实,但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
“李管家?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一下,虽说有柳姑娘在,但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长青居中传来那白面汉子与柳姑娘的声音,陈明道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心头一动,改了心思,寻了个隐蔽的地方,专心听着那位柳姑娘与李管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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