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的红日撒下大片大片火红的光辉,似是在为清水城的热闹添柴加火。
陈明道从云巧锦阁中出来,拐过了一条街道才放慢了脚步,他似这时才惊觉阳光刺目,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他也就顺势抬起头望了眼天上的那一轮孤日,只觉其颇为不解风情,偏偏要将这本课洒到别处去的光辉落在自己身上。
凡人双目不可直视天上神阳,陈明道只看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得双眼酸涩无比,一闭上眼只见在一片黑暗中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光圈俶忽往来,少时,两行清泪从眼角淌下,带走了眼中的酸涩,也带走了他脑海中纷乱复杂的思绪。
“亏得平日里还自诩处事不惊临危不乱有大家之风,以为自己与常人不同,现在看来不过自以为是罢了,果真是遇事才能识人啊。”
陈明道在心里这么讽刺着自己,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长出了一口气才又迈开脚步继续向长青客栈赶去。
回想着方才的事情,除开楚潇之事不论,陈明道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张楚君竟会配合着那神神秘秘的谢青热情地邀请自己与白鸩去鼎奎馆一聚,若说全是因楚潇之故,为新婚妻子一尽姐弟之谊,那张楚君也没有必要对自己与白鸩这般客气才是,几乎就差以兄弟相称了。
陈明道在长青客栈跑了这么多年堂,心里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世上的确是有尊卑之别的,他虽一向不耻于此只觉其俗不可耐,但这世上偏偏却大都是俗人。
张楚君贵为张家嫡子,自身又是年少成名,素有君风如玉之雅称,不论从哪一点上来看都不必对自家妻子一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少时玩伴如此客气。
当然,也不排除张楚君素来为人如此,这般想来,楚潇倒是真觅得了一位如意良人,人皆说那些高门大院深似海底,但若真有人可携手进退,那倒也是真正的相濡以沫了。
陈明道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说是理一理方才之事,这般想着想着却又忆及楚潇了,只不过这次倒是没有方才那般心痛如绞,看来这时间真如老一辈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妙物,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就起了大作用。
清水城的路陈明道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行了一阵,陈明道忽然加快了脚步,七拐八拐地绕进了一条人烟生僻的小巷子里,他将手上的包袱“啪”地往地上一扔,面色阴沉地低喝道:“谁!?给我滚出来!”
原来陈明道早已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他心中惊疑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利用自己对清水城的熟悉甩脱身后的人,只是出乎陈明意料的是那跟踪的人竟似也对清水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颇为熟悉,任他如何拐绕,其人总能如跗骨之蛆般紧紧咬住。
绕了一阵,陈明道耐性渐失,心中无端腾出一股火气,近日来的遭遇可谓是让他郁闷至极,这下又是如老鼠般被人追的四处乱窜,他当即念头一横,心中冷笑连连,倒想见识见识这跟踪他的是何方高人,所欲又是为何。
四下寂寂,无人应声,斜斜的日光投下稀疏几束,将这条常年被阴影笼罩的小巷切的支离破碎。
“还不出来吗,我可是已经看见你了。”
陈明道脸上神色愈发阴沉了几分,初开口时他是底气十足,只因其想清楚了最近与他有过节的无非白衣女子与方才离去的红鸢两人而已。
前者的手段他是见识过了,逃也无用,后者则是时间太少,就算要找人报复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太现实。
至于一般贪图钱物的流氓地痞,陈明道稍年幼时便是打架的好手,楚潇被别的小孩欺负都是他与白鸩出手为她讨回的公道,。
益于那本《仙海拾遗》,陈明道法力未成但身手之灵活矫健却是大有精进,而随着白鸩在青帮中混的风生水起,陈明道便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这阵沉默凭白为这大白天里的阴暗角落添了一股肃杀的氛围,陈明道头脑里那一股冲动的劲头已经过去,掌心渗出细汗,心中不禁为自己的冲动而有些后悔,他只知道有人跟来,却不知晓跟踪者现在的具体方位,方才的话不过是想诈对方一诈而已。
“算了,既然阁下不愿现身一见,那便就此作罢吧。”
说完,陈明道抄起地上的鼓鼓囊囊的包裹拔腿就走,待行至巷口,一条才及他胸高纤细人影忽然冲出,这突来之变让双方都吓了一跳,陈明道一顿后,神情一变立马抽身后跃,对方则是呆愣在原地“啊”地惊叫出声。
这声音清亮中带有几分稚气,一入耳中,陈明道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只因从来人身高再结合这嗓音来看,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而已。
思及此处,陈明道不禁抬头向对方看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扶着额头两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己,瞧对方那小嘴嘟起的委屈模样,只让人担心下一刻那还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了。
幸亏这条街道上来往行人不多,就算是有也是个个行色匆匆,听到动静最多只是朝这边望上一眼,看过之后各自脚步反而愈发快上了许多,显然是都不想多管闲事。
陈明道一想到自己竟被这么一个小女孩儿吓住还做了如此多的分析联想,只觉很是无语,他勉强前牵出一丝笑意,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些,说道:“小妹妹,撞到哪儿了,让哥哥看看?”
那小女孩儿却是不哭不闹,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坚强地说道:“我不疼,你别担心,我不会讹你的。”
这话说的倒是大大出乎陈明道的意料,也促使他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小女孩儿一番,只见其虽稚气未脱却已是开始施妆抹粉,身上带了一股脂粉气,强行扮出了三四分的女人味来。
“是我失言了,那我换一个问题,小妹妹你一路跟着我跟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呢?”陈明道收回了目光,平静地问道。
“我要买蝶妆。”小女孩儿简洁干脆地说完就眼巴巴地将陈明道望着,准确的说,是把陈明道手里那一大袋东西望着。
“那你该去云巧锦阁,不该跟着我,我可没有你要的东西。”
“你骗人!我亲眼看着是你把最后的蝶妆买走的,云巧锦阁说最近都没有货,但那花魁大选就快开始了,再买不到就真的来不及了!”小女孩儿见陈明道故意推脱,顿时就有些着急了。
“你是金玉楼里的人?你难道也要参加花魁大选?”陈明道面露古怪地盯着面前的小女孩儿看个不停,对于其出身金玉楼这一点他倒不怎么意外,只是这小丫头眉眼尚未展开,莫说美人,就连美人胚子都还不怎么够格,竟也为了那花魁大选如此着急。
也不知是因为被说破了身份还是自己的话说到了关键处,小女孩儿面色一红,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我,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本就生的貌若天仙,若再加上这蝶妆,必定可以在那大选上夺魁,到时候公子你就是我们主仆二人的大恩人,筱儿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陈明道呵呵一笑,道:“既是貌若天仙,又何须这凡俗之物,何况这蝶妆我也是替别人买的,可做不了主,你还是回去吧。”
筱儿是真着急了,两三步抢上前来,拽住陈明道的袖子说道:“公子你行行好吧,其他参赛的姑娘们明里暗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只有我家小姐可怜,无依无靠,得到消息又晚,那些人嫉妒我家小姐美貌,平日里不知给了她多少气受,我们主仆二人就盼着这次能扬眉吐气了,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还不成吗?”
这姑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眼里的泪水流下来,她竟真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赶在筱儿头着地之前,陈明道把手里包袱一甩,抢先一步托住了她的肩膀,道:“你这是何苦呢,先不说这蝶妆到底能不能让你家小姐脱颖而出,就算真的可以,那花魁人选多半也早就内定好了吧,你不过是白费心机而已。”
筱儿闻言不由得一怔,半晌后才又开口道:“总得试试啊。”
陈明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不顾筱儿那被戳破了心神后愣神的表情,他从包裹中找出一份蝶妆向筱儿抛去,接着说道:“无论如何,祝你和你家小姐在花魁大选上拔得头筹,这蝶妆就当是我送你的了。”
筱儿立时伸手去接,待蝶妆入手,其脸上的哀容顿时消失不见,惊喜的“啊”了一声,笑容灿烂地说道:“谢谢,谢谢公子,公子到时候若是得空,一定要来为我家小姐捧场助威啊!”
面对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陈明道也只是会心一笑,道:“我人微言轻,去了又有什么用,不过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到,对了,还未请教你家小姐芳名,生的何种模样,不然到时候认不出人喝错了彩可不好。”
筱儿将蝶妆收入怀中贴身放好,笑道:“我家小姐姓程,知道这个的人可不多哟,名字嘛你到时候自己去问好了,至于模样,你一看见就知道了,保管你见了之后错不了也忘不了。”
说完,筱儿又向陈明道道了谢,俏皮地眨了眨右眼,飞也似地跑远了。
陈明道看着筱儿离去的背影,心中很是复杂,过了许久才猛地一拍大腿,暗骂了自己一句,拿起包裹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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