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兽之荒野

24号城市—23号城市 客运列车阿尔比号 7号车厢

1:00PM

“所以,克劳先生最终是要去8号城市治病吗?”艾尔莎向坐在对面的克劳询问道,她的嗓音听上去十分轻柔却又清晰。

“嗯。”克劳已经向艾尔莎说明了他此行的目的,就现在而言距离达成目标还十分遥远。

“那我现在这样是不是给克劳先生添麻烦了?”艾尔莎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红着脸像认错般地低下头小声说道。

“无所谓。”对于这迟来的问题,克劳心中对艾尔莎矛盾的性格感到有些无奈,但还是十分果断地回答道。

听到克劳的回答,艾尔莎微微松了口气,以她那仍有些红晕的脸庞朝克劳露出了微笑,聊天的语气也轻松起来:“不过克劳先生真是厉害啊,身手这么好,一点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克劳先生的病有这么严重到必须要去8号城市这样的大城市治吗?”

“……”

“强化人,你应该听说过吧。”沉默片刻,克劳提到了在这片大陆上人尽皆知的一个词。

强化人,是为了对抗凶兽,在基因层面进行改造,拥有特殊体质的战士。强化人改造在如今已经获得教会和各城市政府的认同,自愿接受强化改造的途径也十分广泛。强化人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人类新时代的曙光还是仅仅作为兵器的怪物,克劳并没有明确的答案,也根本毫不在意。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从孤儿院被名为‘普罗米修斯’的组织带走。”克劳说道,“在师傅的指导下不停锻炼,学习战斗和屠杀凶兽的技巧。16岁的时候,我的体质达到了标准,接受了‘普罗米修斯’的新型强化人改造。一年后,我与同样接受了那种改造的另外三个人组成小队,受到组织的派遣,前往各个城市消灭凶兽。”

“多亏了‘普罗米修斯’的新型改造,我们的任务一直非常顺利。相比于其他接受普通改造的强化人,我们更强大。但是,我们却没有想过这份强大的代价。在一次普通的任务中,一个队友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异变,还未等我们把他带回城市就死了。向组织报告得到的也只是敷衍的回复,让我们继续像平常一样去完成任务。之后,我们逐渐失去了组织的回应,而另外两个家伙也在恐惧中死了……”

说到这里,克劳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原先扶在桌上的手已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克劳先生……”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在克劳紧攥的拳头上。

克劳稍微平静了一些,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这种新型改造的技术只存在于8号城市的‘普罗米修斯’总部,要想知道解决改造副作用的方法只有去那里。就算结果还是没用,我也有一笔账要去找他们算。”

“这样啊……”了解到克劳的经历,艾尔莎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看到明明是艾尔莎自己提的问,现在却比自己还难过,克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不过,不知为何,在向艾尔莎倾诉完这一切后,克劳的内心也放松了下来。

就在克劳和艾尔莎谈话期间,车厢内变得吵闹了起来。察觉到异样,克劳向人群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窗外,一群狼像是在与列车赛跑一样跟着列车狂奔,其中几匹还用它们健硕的身躯冲撞着列车。而在城市外的荒野上,只存在着一种非人的活物。那就是凶兽。

突然,车厢猛地震动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到车顶上去了。”

车厢内不知道是谁如此叫喊到。面对这突然来临的危胁,大家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顷刻间,整节车厢已被人们的紧张感所充斥。

“凶兽!是凶兽!”

“怎么会?!”

“快逃!要追上来了!”

来自后面8号车厢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克劳他们所在的7号车厢的门被打开了。人流从后一节车厢涌入,而这也成为了引爆车厢内不安气息的dao huo suo。刚才还站着的众人犹如终于被解开了定身的魔法,加入了人流之中,向前一节车厢跑去。

“糟糕!”克劳拉着艾尔莎,想将她带入人群中去。但是,艾尔莎因为身躯瘦弱,只能被已经饱和的混乱人流排挤在外,压在一旁的座位里。

很快,已有不少自后面车厢而来的人进入了7号车厢。有一位青年刚进到车厢就被紧跟而来的狼型凶兽扑倒在地。克劳腾空而起翻越座位,抽出大剑,一剑刺穿了正准备享受战利品的那张血盆大口。顾不上道谢,青年慌忙爬起身,回到逃跑的队伍中去。而克劳则摆好架势,准备抵御来袭的凶兽。

“嗷!”一只狼型凶兽扑向克劳。克劳双手将大剑横起,挡住了扑来的凶兽,一脚将它踢回了后面的8号车厢。不给克劳喘息的机会,下一匹狼型凶兽已经袭来。

在狭窄的车厢中,很难将大剑施展开,对克劳来说相当不利。克劳单手持剑,将横在身前的大剑挥去,但却被狼型凶兽低身躲过。在这个空档,凶兽身体弹起,瞄准克劳的喉咙咬去。克劳急忙向后倒下,用左手一把扼住凶兽的脖子,向左一摆,将凶兽狠狠地摔在了墙上。

暂时脱险后的克劳向后翻滚,以蹲姿再次横起大剑,挡下又一只扑来的凶兽。然而,这次袭来的凶兽并非只有一只。在克劳应付前一只的时候,另一只狼型凶兽已经咬住了克劳的左臂,鲜血顿时从被贯穿的左臂中喷涌而出。感受到剧痛,克劳瞬间反应过来,将大剑刺入凶兽的腹部。

掰开眼睛已经失去高光的狼头,克劳回头看了一眼艾尔莎的情况。确认到艾尔莎正扶着一位跟她一样挤不进撤离队伍的老妇人到达了车厢尾部后,克劳一边继续抵挡狼型凶兽的攻击一边后退。

在车厢尾部,艾尔莎扶着除了她和克劳外的最后一位乘客赶向前一节车厢,第6车厢。老妇人的腿脚还算利索,两人很快就抵达了车厢门。不知道后面的“追兵”还有多快到来,艾尔莎先将老人扶出了车厢。

就在老人的半个身位刚离开车厢时,一只漆黑的头颅突然从车厢上方垂下,老妇人的喉咙在这一刻离开了原位。脖子上缺了一块的老妇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立刻瘫软在了艾尔莎身上。

将嘴里的肉块咽下,狼型凶兽轻巧地从车顶上落下。嘴里发着“呼哧呼哧”的声音,它慢慢地朝着艾尔莎踱步,就像是在嘲弄眼前明明没有任何束缚却一步也无法动弹的待宰羔羊。

听着那非人的呼吸声,艾尔莎明白这是可以轻松夺取他人性命的可怕凶器;看着那扭曲的身形,艾尔莎明白这是只机敏且狡猾的恐怖怪物;感受着带有余温的物块从自己身上滑下,艾尔莎明白这是替自己先一步死去的无辜者,而自己马上也会是同样的下场。明明清晰地理解了现在处于危险之中,艾尔莎已经空白的大脑却无法向四肢传递任何信号。这绝非是出于预测到已经无法脱离险境而自愿选择的放弃,而是对于超出自身这个个体承受能力的恐惧的屈服。

狼型凶兽不断靠近艾尔莎,享受着给猎物带来恐惧的快感。很快,狼型凶兽与艾尔莎之间的距离已不足半米,张开了嵌满利牙的巨口。几乎同时,一柄大剑飞来打断了野兽将要开始的进食,将狼型凶兽开膛破肚钉在了前一节车厢的墙上。紧接着,一个艾尔莎熟悉的黑色身影翻滚到了她的身边,扛起无力却又僵硬的身体,将她带走。

6号车厢后门外的平台上,克劳将艾尔莎放下,从墙上拔出大剑,朝连接两节车厢的车钩砍去。忍着来自左臂的疼痛,克劳连砍了两三下,车钩上只出现了几道与其粗壮体型相比微不足道的浅痕。此时,后一节车厢内刚被打退的凶兽却已经逼近。克劳见状,立刻转身,想要打开车门进入5号车厢。而一阵玻璃碎裂声的响起,又使得克劳握在门把上的手不得不停了下来。

“嘁!”克劳再次转身,关上另一边有凶兽军团追来的6号车厢门,将大剑深插在门前抵住大门。

“喂!”克劳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瘫坐在地上的艾尔莎,“艾尔莎!”

听到了克劳的呼唤,艾尔莎无神的双目恢复了些许神采。

“听着,已经不能从前面的车厢走了。”从6号车厢内传来的人们的惨叫声证明了这一点,“要逃命只有趁着现在凶兽进食的时候从车顶上过去了。”

克劳看了看7号车厢车厢门的破损程度。

“凶兽数量太多了,我现在没办法边保护你边战斗。你必须自己过去,我先在这里拦住他们。”

“唉?但是!我做不到……”

从艾尔莎眼中,可以看出还未消散的恐惧。

“克劳先生,我已经不行了。你就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再说你本来也没什么义务救我……”

尽管身后的车厢门在追来的凶兽的撞击下已经变得残破,克劳的注意力却渐渐从门因撞击而产生的动静转移到了艾尔莎以颤抖的声音发出的碎碎念上。

“给我听着!”克劳重重摇晃了一下艾尔莎的肩膀,打断了已经进入自言自语状态的艾尔莎。

“你可以活下去!!!”前面是人们被啃食而发出的哀嚎声,后面是数量不明的凶兽参差的吼叫声,所以克劳现在必须以最大的声音让艾尔莎的耳中只有自己的话语。

“那个老人也不是你害死的!杀人的是凶兽,让人痛苦的是凶兽,所以要死的也是凶兽!让你恐惧的、叫你去死的,都由我来解决!既然我已经救过你一次了,那就相信我!你只管放心大胆地活下去,因为我一定会保护你!”

在近乎咆哮地声音中,艾尔莎眼中地阴霾逐渐散去。

“克劳先生。”

“清醒过来了吗。”克劳感觉到了手中绵软的身躯恢复了些许力量,“很好,要上去了。”

不等艾尔莎反应,克劳已经带着她登上了车顶。

“快走!”

“克劳先生……”

最后看了一眼克劳已经背向自己的身影,艾尔莎不再犹豫,向更前方的5号车厢走去……

艾尔莎刚离开,关住追击凶兽的门便被撞开了。原先抵住大门的大剑也被撞飞起来。已经守候在此的克劳一把抓过空中的大剑,向已经高高跃向自己的凶兽迎面砍去,将其中一只凶兽的头颅砍成了两半。“伤害别人就能证明自己强大了吗!自己究竟是猎手还是猎物,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向着无法理解语言的凶兽如此怒吼道,克劳主动冲进了凶兽群中。

在阿尔比号6号车厢的中段,一个身影正在缓缓移动。虽然车厢并不是很长,但艾尔莎为了在颠簸的车厢上站稳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此刻,对于艾尔莎来说,时间是无比的漫长。

“叩…叩…”

短靴敲击在铁皮车顶上的声音已显得微不足道。在艾尔莎的四周,火车高速移动而引起的大风声鼓吹着耳膜,与艾尔莎脚下传来的此起彼伏的的凶兽的嚎叫声以及人们的惨叫声一同,刺激着艾尔莎的神经。

“啊!”一阵突然从侧面袭来的大风使艾尔莎摔倒在了车顶上,车厢内恐怖的兽声和凄惨的人声更加清晰。艾尔莎紧紧伏在车顶上,像是快要窒息般大口呼吸着。

“必须…快点过去…”

艾尔莎挪动双手,身体开始慢慢往前移动。

“明明比别人更有活下去的希望……”

发着带有哭腔的声音,艾尔莎双腿也挪动了起来。

“只要照着克劳先生说的……活下去!”

仍旧哭丧着脸,但有些稚嫩的脸上已有了坚定的眼神,一步一步地向眼前进发……

“喂!车顶上好像有人!”再次听到人类正常说话的声音,代表着艾尔莎到达了终点。在5号车厢的门口,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正举着枪掩护向自己这边逃来的乘客。见到艾尔莎,其中一个男人立即跑去,搂住她从车顶上伸下的半截身体将她抱下。进入车厢,已经安全了的艾尔莎依然显得不安,一直通过打开的车厢门眺望着。

“很遗憾,其他人已经没救了。”眼见向这边跑来的只有与载人列车毫不相搭的凶兽,穿着制服较为年长的那个男人一边举枪射击一边露出悲哀的表情对另一个男人说道,“分离车厢!”

随着男人拉动手栓,后面的车厢慢慢离开,一切凶兽声与人声也逐渐远去……

“克劳先生……”

在沉寂的车厢内,艾尔莎也已经收回了目光。或许,对于在本应丧生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的自己来说,确实不应再渴求什么。艾尔莎低下了头,两道泪痕出现在被粉色头发遮掩住的脸颊上。“我又让别人替我……”

与6号车厢分离后没多少时间,一阵震动从车顶上传来。

“难道?!凶兽又来了?!”

又是一阵震动,透过门上的窗户出现了一个身影。在车厢内众人的屏气凝神下,门被打开了。那是一个身背大剑的黑衣男子,在他的手臂和腿上有着好几处不整齐的伤口,但他的脸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冷淡表情。

“克劳先生!”等艾尔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跑到了克劳的跟前紧紧抱住了他。

就在艾尔莎害怕自己有些亲昵的行为会不会使对方不开心时,一只大手抚在了她的头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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