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对自己笑了一下。
常风从未想过再次见到这张面孔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隔无限时空竟能再见。
常风脑海里执尘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或许还是在十几万年前，当初执尘执意要窥探真虚，想要搞明白这世界的本质，在临行前见了周绫鸿一面，那时执尘刚来到此方世界刚好百年，周绫鸿也刚刚长大一些，妖族许多都寿元绵长，金乌族更是其中佼佼者之一。且修道本身便可延长寿命，因此某些种族就算不是无限的寿命，却也漫长到足以见证世间大部分的更替兴衰。百年的周绫鸿虽修为精进许多，但是外貌上的变化近乎于无。
入世百年的执尘却不同，因为本身并非此世之人，且人类若不修道，本身寿元也不到百年。因此此时的执尘虽因为修为够高保持容颜不变，但是他的心却与初遇时全然不同了，且不知为何一直闭着眼睛。
这次来见周绫鸿时，执尘的内心已然平静如水，年少入此世的离尘感也不再那么强烈。
记忆中的执尘似乎转过身和周绫鸿说了什么，可以看到周绫鸿眼中的震惊与不舍。
但是执尘在最后也只是睁开闪着九色光芒的眼睛仔细的盯着周绫鸿不舍的眼睛看了好一会，似乎将这双眼睛和这张脸刻在了心底，随后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常风忽然有些知道了自己为何之前情绪会出现割裂，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张脸令他如此的刻骨难忘。
因为自己是常风。
常风却不是执尘。
记忆虽然属于执尘，但这个存在本身却并不是执尘。
“原来是这样吗，执尘……常风……”
在理解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常风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
在一片充满星星的夜空中，盘坐着一个白发少年。
是记忆里执尘的模样，而看着这一切的却是常风。
常风此时又是无法调动情绪的状态，但似乎并非因为自身，而是因为面前的执尘散发着的气息。
太上忘情。
少年并没有睁眼，依然闭着眼睛，但他似乎知道常风的到来。
“这么久才来吗，看来情况比我想象中还好一点。”
少年似乎自顾的说着什么。
“你是……执尘吗？那我是谁？”
常风现在内心充满疑惑，因为自己从醒来第一刻脑海中就几乎全是执尘的记忆，自己确实认为自己是执尘，接受的也相当迅速。因为从记忆中的种种来看，执尘确实有这种能力。
“我不知道留下的这个后手会在何时与你的命运勾连，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做到。”
少年没有回答常风的问题，依旧自顾的说着。
“毕竟你是我接受命运那一刻从命运中拂离的一缕可能性，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时我就已经走入他们的算计之中。”
常风有些不解，因为少年说的话，就算结合如今残破的记忆也无法串联到一起，而且似乎有什么大因果阻碍着自己去理解这件事情。且有强烈的遗忘感，似乎“执尘”刚才说的第一句话自己已经开始有些记不清了。
“我拂离了百种可能，终于悟道。但是悟的是我的道吗？他们告诉我的真的算是我的道吗？”
少年似乎也有些疑惑，似乎想产生愤怒。
但。
太上忘情。
“所以我走不出九天，因为他们让我拂离的，是我所有的真。因此再无一丝真我的‘执尘’，走不出这九天的封锁，进不了八荒七海。”
“我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因为走进大因果的算计，我辜负了许多人……”
少年说到此处，竟开始慢慢衰老，且周身有一种强烈且深邃的悲伤从眼底散出。
少年开始慢慢睁开眼睛。
“我开始搜集所有被我拂离的可能性，但最终也只能找到寥寥几个……且许多都已再入算计难以自救。”
面前的执尘慢慢衰老着，微微睁开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光芒，但更吸引常风注意的，是他眼角的眼泪。
是的，执尘竟然已眼含热泪。且这空间也渐渐有些细雨滴落。
我若悲伤，天也须知。
而在不知不觉间，原来常风自己也开始流泪。
“我在所有的可能性中，竟找到了第一个被我拂离的那段。那是我刚到这个世界时的第一个可能。”
常风没有懂执尘的意思，不懂什么是“刚到这个世界”，执尘难道是其他地域或天界的人吗？
“不知我的家乡还好吗……但是……家乡，又是哪里呢？有着什么样的景色呢？”
执尘已经是中年模样，不再有一丝年少的痕迹，脸上的风霜也似乎肉眼可见。
“属于第一个可能性的记忆我已几乎完全遗忘，但似乎也因此。他躲过了这一劫。”
常风此时已知晓如今的状态，这是执尘记忆中的空间。但是面前的执尘不知为何似乎看不见自己，像是一个虚影。
“还好我已经忘记了当时刚来这里的名字，不然或许受我因果牵连会导致他即便身处不同时空不同纪元被那几个【□□】追杀。”
执尘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常风理解不了那个词语，并非是词语本身出了问题，而是执尘说出这个词语，所牵扯的因果，天不许知！
“我已铸成大错，牵连了太多我在乎的人……但我保留下的这第一个可能性却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可能也没有想到，由他们自己引导的局势也会出现纰漏和疏忽，他们太自负了。因此我或许可以成为他从而扭转一切？”
常风有些惊恐的听着面前执尘的话。
“什么意思，我是你的夺舍之躯？”
常风焦急的质问眼前的执尘，但并未得到回应。
“但我还是放弃了。并非是不想，而是不愿。本身这种局面就是我自己走错酿成的，你本来也是我被算计时想牺牲掉的一部分。虽然从根源上讲你我本为一体，且我为主导。但结果证明我是错的……”
面前的执尘已经有了长长的白须。白发也失去原本的光泽。但是眼睛却已完全睁开，不再有九色的神光闪烁，仅有平静且坚毅的微光淡淡的射出。
此时的执尘身上不再有任何的太上忘情之意，悲伤的氛围也渐渐散去。
周围的环境开始慢慢从虚无一点点的构成。
是一片花海。
若是让周灵红看见，一定会惊讶的说不出话。
因为这片花海和周灵红记忆中的花海几乎一模一样！但这里的花虽然花瓣和那片一样，却是白色的花。
花海中也有一块水晶，但是里面却不是人影，而是一片星空，但是星空排列组合似乎是一个人微笑的样子？也或许不是一个人。
常风站在周灵红记忆力相同的位置看着水晶和水晶边的人。
“你似乎还并未有机会接触这修界，我也并不想你接触。但这是不可行的……真的很抱歉。由于我的失误，或许会导致你的未来一片绝望，因此我需要让你踏上这修界，去走遍九天十地。成为可以超越我的存在。即便你未来恨我这也是我必须要做的。”
“我很对不起她们……但我更对不起你……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是我真的必须拜托你一件事。去救救她们，修正我的错误。我会将我所有的记忆送给你，但是不会让你一次全部接受，等你修为足够便可一步步看清我的错误，那时你也有机会修正他。”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已经来了，但我们并不处在同一轮回之中。就像我和她们。”
执尘从这句话开始就不再看向水晶，而是转向了常风站着的位置。
“虽然很多事我都已记不清楚，但我大概还记得，我们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来自其他世界，和这整个七海八荒九天十地都不同的世界。你还要小心任何和荒有关的事物，他们会给你带来足以致命的威胁，一但被他们发现，或许连你的整个轮回都会一并被清除掉。”
执尘说了些让现在的常风无法理解的话，记忆太过散乱，且除去脑海中执尘的记忆外，自己本身的记忆几乎没有一丝存在。
但是常风还是有一些可以理解到的事情的。
比如。
眼前的执尘就是真正的执尘！
是所有轮回里唯一的执尘。
“你应该就在这里吧，我能猜到这个也是因为，我刚刚感受到我保存的可能性消失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不可能在同一个空间里存在完全一样的两个可能性。因此你的出现让他跨越了无数时间去到了你那时的此处。此时的你已然完整，你的记忆大概也该恢复了。”
执尘后续的话常风并未听到多少，因为此时的常风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光击中，脑海中有似乎裂开一般的剧痛，但是慢慢的剧痛开始减弱，本身破碎的记忆也满满有序排在一起，且有一段无比契合且毫无异样感的记忆进入了常风的脑海之中。
常风曾经进入过奇怪的无记忆状态，但此前大部分时候都是靠着执尘的记忆行动，且几乎完全不像记忆中的执尘。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执尘。
他就是常风，不是别人。因此记忆和本身的行事风格是有很大偏差的，但此时脑海中出现的记忆却将一切补齐串联了起来。
“原来我是穿越来的……我的故乡并不是这里，它不属于这里的任何地方，它在另一个世界。原来我本身只是一个普通人。怪不得我即便有了执尘的记忆也依然无法忘情。”
“哦，不。我就是执尘，执尘就是我，但是执尘是不完全的‘我’，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的情绪怪异终于得到补足。而一切的怪异也都有了解释。
“你……不，我该叫什么呢？我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呢。”
常风理解一切的瞬间，执尘也衰老到视线都有些模糊。
“真的，好像听你亲自告诉我啊，好想听你说说家乡的景色啊，我是否也有亲人呢？他们是否也会有思念我呢？我已不再太上忘情，果然还是会想家。”
执尘似乎想流泪，但却似乎有什么让他无法流泪。花海水晶边的一朵花渐渐变成了红色，微微范出红光。
“想家，很想，但是……家，在哪呢……”
执尘得不到回答，但似乎注意到了那朵红色的花，那朵仿佛在微笑的花。
“原来，我最想念的……是你啊……”
执尘慢慢靠到了水晶上，沉默的看着花朵再也没了声息，轻轻的躺在了水晶的边上，在和周绫鸿同样的位置。
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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